文|本刊記者 黃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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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年前楚音里的浪漫汪涵的方言傳說
文|本刊記者黃璐

▲汪涵同方言調查小組成員一起參與長沙方言點的調查。
汪涵在做一件浪漫的事。以個人之力參與湖南方言保護,讓百年、千年后的人知道祖先是這樣說話的。汪涵也曾想象,三千年前的楚人、魏晉南北朝時期的人是如何描繪自己的生活,是否也和我們說著一樣的語音語調?
“汪涵拯救不了方言?!?016年1月22日,國內一媒體發表了某知名媒體人的一篇文章。
“我并沒有試圖去拯救什么?!蓖艉f。
他是這個國家最知名的娛樂節目主持人之一,上億人看過他機智、風趣、富有涵養的主持,他的某些主持片段更被視為中國電視史上具有教科書式的范本。
而在去年,他希望“自己從一個膚淺的娛樂節目主持人有所轉變”。
2015年7月,汪涵發起名為“響應計劃”的湖南方言調查計劃。個人出資五百余萬元,設想用5到10年時間搜集湖南的方言并進行研究,整理成聲像資料捐給湖南博物館。就目前而言,500萬只能完成項目的第一期——做田野調查。汪涵將繼續投入更多資金。
這是以社會個人力量參與語言資源保護的開端,也是他開拓“膚淺”的娛樂主持人身份之外的一次轉型。在眾多公益身份中,他最看重這一個。
納爾遜·曼德拉說:“用一個人能聽懂的語言同他講話,你觸動的是他的大腦,用一個人的母語同他講話,你觸動的是他的心靈。”
二十年前,汪涵第一次在舞臺上使用方言跟嘉賓溝通,問他是哪里人。“這種方式很快拉近了距離,方言讓我們都感到很輕松?!?/p>
汪涵從小在南腔北調的環境里成長。1957年,父親從蘇州大學畢業后分到湖南湘潭韶山一廠區,這里匯集了全國各地來此支援內地建設的人,江蘇話、湖北話、四川話……語言天賦讓他學會很多方言。
方言是地域文化的載體,文化的根。在吸收各種方言的環境里長大、工作,汪涵說自己大概會說十幾種方言,基本上湖南的方言都能聽懂。
從保有學說方言的濃厚興趣,到對方言保護有強烈的責任和沖動,汪涵開始追溯方言的根源。
湖南的方言是湖湘文化的家園,湖南也是方言資源最為豐富的省份之一,境內有湘語、西南官話、贛語、客家話、湘南土話等。汪涵想象著魏晉南北朝時期的人如何描述自己的生活,三千年前的楚人是否和今人說著一樣的語音語調,若千百年后的湖南人將與今天的自己產生某種莫名鏈接——這又是多浪漫的一件事。
舞臺上的文化紳士,在走下舞臺后,開始像一名文化的斗士。“我拯救不了方言,但想盡自己的努力去保留、保護方言?!蓖艉噲D追溯“文化的聲音”,探尋“文化的根基——從何而來”。
2016年1月24日,政協湖南省第十一屆委員會第四次會議開幕。在文藝界別分組討論現場,湖南省政協委員汪涵,兩次發言都主動談及文化擔當、文化自覺與文化認同的話題。
“好萊塢大片、肯德基、迪士尼……現在的家長,都在給孩子們接觸些什么呢?孩子們從小就沒有接觸傳統文化,我們又如何讓他們懂得欣賞戲曲、國畫等優秀的文化遺產?”
作為一名公眾人物,汪涵迅速獲得媒體的捕捉和聚焦。他直言不諱,認為傳統文化的傳承正面臨嚴重危機,其根源在于缺乏文化認同感。
“現在很多孩子已經不會說自己所在地的方言了。唯一能證明你是湖南人的不是你的身份證,不是你的穿著打扮、長相,不是你能隨便吃一把辣椒,不是這個城市的特征……而是你的語言,是你有一口濃郁的湖南話”。
據聯合國統計,現在世界上六千多種語言,大致一百年至少要消失一半。工業化城市大量復制,語言統一化普及,鄉村消逝,鄉音消逝,鄉愁也總難以觸及。
汪涵對此有著深深的疑惑和無奈。“城市還有什么特征?道路一模一樣,都有五一路、解放路、中山路,開的車都是進口車,哪個地方的‘兩廣一鐵’都差不多,樓盤的設計都是各種外國名字?!?/p>
沒有鄉音何以系住鄉愁?汪涵不僅一次地發問。汪涵決定做方言保護工作,“把它放在博物館,是為讓很多年以后的湖南人能聽到湖南話。”
從2015年7月中旬到12月底,汪涵全資發起“響應”計劃,實施的不到半年里,項目組10個團隊一共有187天下到湖南省14個點進行了方言調查,44名學者、68位方言及口頭文化發音志愿者,參與其中。
半年的成績單里,包括已有多篇學術論文在方言國際學術研討會上宣讀和發表。
“這是一個特別孤寂、扎實的事情?!?/p>
但汪涵十分享受褪去娛樂喧囂的這份孤寂。2014年,在汪涵迎來自己四十之不惑的一年,他希望自己的角色和身份有所轉變。
“我四十歲的時候考慮將來要以什么身份跟這個世界告別,墓志銘上到底是寫著名娛樂節目主持人還是什么。我最大的愿望是能做一名學者。”
潛心閱讀、研究詩詞古訓、傳統經典、書畫、古玩,他在學者的路上一路修行。方言計劃的實施,從某種程度上看,則更是他以一名文化布道者的身份進行“知行合一”的實踐。
汪涵花了兩年時間組建“響應”計劃的團隊。這些大部分來自高校語言學方面的教授、方言學者,均要和他一樣有理想、不計報酬?!斑€必須找到湘籍的專家學者,這樣在田野調查的時候才能聽得懂湖南話。”
每一種方言都是一個知識體系。做真正意義上的田野調查,是汪涵做這個調查項目遵循的方法,他坦言“這勢必會遇到很多現實問題”。
按照汪涵團隊的要求,需要選擇一直在當地生活、在錄音前三個月沒有離開過此地的男士,需要不同年齡層的人對兩千多個規定的詞條進行錄音,形成語言庫。比如小孩,上海人叫“小人”,邵陽話叫“伢伢”,常德人叫“小伢”,四川話叫“娃兒嘞”。
錄方言也有規矩。“外面的汽笛、鳥叫、犬吠,這些聲音都會對錄音有很大影響。而如果把發言人接到一個棚內錄制,離開了他生活的村子,緊張可能會致使發言不標準?!?/p>
這半年里,汪涵和團隊經常需要召開學術研討會,討論調查過程中遇到的專業問題,比如詞條采集的設置、語音錄入規范等。
單純以社會和個人力量的介入,“響應”計劃的實施也遇到難處。比如,如果地方政府相關部門支持,在他們發動號召后——“發音人就很容易匯集到一起,他們感到有光榮的使命感,非常配合?!?/p>
這讓他看到“項目單純依靠團隊成員難以順利完成,更加需要得到宣傳、文化等部門的大力支持?!?月24日,汪涵遞交了一份政協提案,第一次為自己的方言調查項目請求政府層面的關注。
這一次,汪涵把姿態壓得很低。他豎起耳朵,只為用心聽時代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