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黃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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觸碰鄉土中國的根
儒學如何走進鄉村?
文|黃璐

鄉村儒學被認為是開辟了儒學新階段,也開啟了一場新文化運動,其重點是道德啟蒙。空虛的鄉村能否由儒學來填?
2015年12月,由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宗教研究所儒教研究中心等單位聯合主辦的“鄉村儒學與鄉土文明”學術研討會在北京舉行。
一批儒家學者、鄉村研究者展開了一場關于復興鄉村儒學、挽救鄉土文明的討論,并集體出現一種聲音:觀照鄉村與底層。
在鄉土中國,一場關于儒學復興的浪潮正在襲來,新一輪鄉村建設之路正在開拓。
2012年年底,幾位學者走出書齋,走進圣人故鄉山東,開展了一場鄉村實驗。“弟子規,圣人訓,首孝悌,次謹信……”每天清晨,在山東省泗水縣的許多村莊里,大喇叭飄出《弟子規》。在兒歌聲的陪伴中,村民起床做早飯,或下地干活。
“鄉村是中國傳統文化的根,也是儒家文化的根。”顏炳罡說道,“歷經數次反傳統運動的影響,鄉村文化倫理被嚴重破壞。作為學者,我們有責任把社會風氣建設好。”
顏炳罡是山東大學儒學高等研究院副院長,尼山圣源書院執行院長。2013年,他帶領著百余名村民向孔子像行禮,在鄉村開辟了儒學課堂。
“儒者,在朝則美政,在野則美俗。”顏炳罡出生于農村,和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員趙法生等學者一樣,對鄉村有著難以割舍的情懷。開設儒學講堂的目的在于講授儒學經典,其重點是道德啟蒙。
儒學走進鄉村的第一堂課在泗水縣圣水峪鎮北東野村開講。和學者們料想中的尷尬一樣,村民聽課的積極性并不高。
“這能有人來聽嗎?”東野村支部書記龐德海最初到鄉村儒學講堂的時候也心存疑慮,不過他還是抱著試試看的心態在村里廣播了通知。
為調動村民聽課的積極性,教授們想了不少點子,給全程認真聽課的人發放毛巾、肥皂等小禮品。龐德海注意到,慢慢下來,即使不發禮品也有人堅持主動來聽課。
“每次上課都要帶上《弟子規》,無論你識字不識字,文化程度是高是低,我都會帶著大家一句一句讀。”在上每一堂課前,顏炳罡會帶領百余名村民——這群特殊的學生向孔子像莊重行禮。
給村民普及儒學知識不能光講大道理,只能用最樸實的話和生動的事例讓他們理解。對這批老師來說,給農民講課的難處要遠遠大于給研究生上課,因為村民要是聽不懂半途就退場了,下次也不來了。
趙法生在課堂上往往拿現實生活事例講解。講課內容以“孝道”為突破口,讓青少年給在座長輩們行禮,回去后每天幫長輩做一件事,請縣劇團和縣老年大學藝術團隔三差五到鄉村講堂表演孝親敬老節目。
大學教授下鄉講儒學,看上去很浪漫,其實不然。儒學講堂講課的初衷,源于“近來農村經濟發展,但民風卻逐漸破敗”。
“我和一批義工教師多出身農村,如今中國鄉村面臨著文化缺失和文化失調,而儒家文化其實是扎根鄉村的,用儒學復興來解決鄉村文化荒漠成了我們的出路。”趙法生說。
2013年1月,儒學課堂走進山東尼山圣源書院,一年后,書院的學者走進各村,每月開設兩次儒學課,形成了固定的講課制度。在兩年時間里,“鄉村儒學講堂”逐漸形成了覆蓋圣水峪鎮60個行政村的學習網絡,并在山東省其他市縣試點運行。
“鄉村儒學建設的效果出乎我們的意料。”趙法生說。
在課堂上,一些孤苦老人聽聞孝道便默然垂淚,許多青年男女也抱著孩子來聽孝道,唯恐子孫不孝。
鄉村儒學是儒家民間講學傳統的繼承與發展。早在明代,泰州學派曾被視為中國歷史上最早的平民儒家學派,它在基層開設講會,建設平民家族組織,建立祠堂、宗會、會約,設立義倉、義學、義田,開展社會救濟和社會服務,實施鄉村自治。
這對20世紀30年代的鄉村建設運動產生了重要影響。
1931年,帶著整套鄉村建設理論,以梁漱溟為首的一批文化人,在山東鄒平等地進行了為期七年的中國鄉村改造運動。梁漱溟辦起山東鄉村建設研究院,舉辦識字教育等一系列教育改造活動,試圖通過鄉村建設運動建立具有中國精神的團體組織。
這種鄉村實踐所做的一點一滴改良,是為解決中國鄉村大范圍出現的倫理破壞和文化失調。
余英時曾斷言,當代儒學面臨的最大挑戰是失去了賴以生存的教化體系而變為幽魂。
曾經,私塾、鄉紳、耕讀傳統和告老還鄉制度,使得鄉村成為傳統文化的發源地和蓄水池,成為“倫理本位、職業分途”的鄉土社會的典型。
可是,近代以來,由于儒家教化體系的破壞,城鄉發展差距過大,讀書人紛紛離開鄉村,鄉村文化荒漠化,并進一步導致了鄉村的價值真空和底線失守。有些地方數千年來自治的、禮讓的、溫情的鄉土不見了,鄉村被傳統和現代文明同時拋棄。
在2015年12月的“鄉村儒學與鄉土文明”學術研討會上,中國社會科學院哲學所研究員李存山認為,鄉村依然是城市的根,鄉土文明依然是城市文明的根,鄉村儒學依然是城市儒學的根。這種“根”的感覺是由歷史傳承、文化積淀和個人經歷所形成的。所以,“我們的現代化還是要接上鄉村這個根,要護持這個根。只有根深,才能葉茂”。

鄉村,不能成為文化的荒原。“當前鄉村的文化重建需要輸血式的急救,以挽回鄉土文明的生機,這正是鄉村儒學的初始動因。”而儒學如何走出困境?能否從它的發源地再出發,為鄉村文明的重建和儒學的靈根再植闖出一條新路呢?
河北邢臺根源書院院長成易,曾在當地一個村里憑一己之力推廣儒學,他的方式簡單到略顯樸拙:給村民講課,和村民共同生活,以個人的修行躬親示范——這一住就是八年。他的實踐重點是“學儒”:實實在在地在生活中踐行儒家的作為。“看看古代那些大儒,為家鄉、為人民、為我們的世界舍生忘己做了什么,要學他們而不光是談他們。”
成易并非住村推儒的唯一例子。福建霞浦幾個村子已經堅持十六年,且機制化了,村民還自己出錢建了若干鄉村儒學講堂(他們稱為“儒道堂”),主講儒家,也講點佛陀學。
投身儒學事業多年的武漢云深書院創辦人孫興建認為,儒學推廣必須以深入的學術研究為基礎,不要一下子大面積攤開。“要讓公眾看到儒學對于我們的現實生活的積極影響。”
在顏炳罡和趙法生的規劃中,尼山書院要建立鄉村儒學研究學院,建立講師團隊,充實義工隊伍,編撰包括《論語》精選、《孟子》精選、《增廣賢文》等百姓喜聞樂見的讀物,以定期化的課程和教化活動,將儒學的理念變成農民的生活方式。
在中央民族大學哲學與宗教學教授、尼山圣源書院前院長牟鐘鑒看來,鄉村儒學不僅開辟了儒學新階段,也開辟了一場新文化運動。這場新文化運動的使命是創新儒學,是一場普及民間的道德啟蒙。
作為當代儒學發展的領跑者,鄉村儒學還需要探索。這一運動的意義,還需要今后幾十年的時間去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