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仇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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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身成為原罪“鳳凰男”的污名化
文|仇婷

“鳳凰男”階層流動的壓力越來越大已是不可逆轉的事實,對鳳凰男的攻擊與污名也逐漸開始,且集中于其生活環境和出身背景——出身成了“鳳凰男”的“原罪”
鳳凰男,一個新時代的名詞。他們的名字來自“雞窩里飛出金鳳凰”一詞的濃縮版,指那些經過個人努力,基于先天過人的天賦和后天過人的勤奮而實現階層躍升,從鄉村底層流動到城市社會中上層的農村精英分子。
在城市化逐漸擴張的今天,鳳凰男們開始被打上“敏感”“功利”“直男癌”的標簽,成為驗證“門當戶對”這一婚姻觀念的最好證明。
新年伊始,關于一頓年夜飯的新聞在網上鬧得沸沸揚揚:一個上海女孩在春節前往男友位于江西山村里的家,看到晚餐之后,她崩潰了:斑駁的木板桌上隱藏著多年沉淀的污漬,不銹鋼菜盆里的飯菜賣相稍顯難看,再加上七長八短顏色不一的筷子,嚇得女孩連夜趕回上海。
盡管后來被證實是一則假新聞,卻將“鳳凰男”這一名詞頂上了熱搜榜。
“鳳凰男”自古有之。在科舉時代,那些“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鄉村知識分子就是“鳳凰男”的典范。其上層可以出將入相,中層可以科舉入仕,下層可以作為地方鄉紳或富商大賈,致富一方。由于封建社會農村人口接近90%,“鳳凰男”無論在數量上還是質量上都是封建社會的中流砥柱。
改革開放以后,少數農村精英通過接受高等教育、經商等方式進入城市,這一社會重新分層的階段可以說是農民子弟階層躍升的黃金時期,也是“鳳凰男”規模急劇擴張的時期。
陳文從小在江西農村長大,80后。六歲父親去世,媽媽獨自一人拉扯大他和兩個姐姐。后來,陳文憑借努力考上了北京的大學,后又輾轉來到美國,現居于紐約,從事律師工作,妻子出生于一線城市,是傳說中的“孔雀女”,而陳文自嘲為“江西鳳凰男”。
然而,隨著資源與權力壟斷的加深,社會階層分化和固化逐漸加劇,“鳳凰男”的社會地位與中上階層的差距不斷擴大,生存處境逐步惡化,伴隨著大學畢業的失業率增長,他們隨時面臨著跌入底層的可能。
網絡熱帖《我奮斗了18年才和你坐在一起喝咖啡》引起很多農家子弟的共鳴,這是一代人的真實寫照。“鳳凰男”階層流動的壓力越來越大已是不可逆轉的事實,對“鳳凰男”的攻擊與污名也逐漸開始。

2015年,一則題為《我就是鳳凰男,我不完美,但我立志創造完美,這樣的我,你敢不敢要?》的征婚帖將“鳳凰男”這一群體推上風口浪尖。發帖的“鳳凰男”開出的海量相親條件,包括房產證寫父母名字,女方家境要好,還必須和公婆及沒結婚的大姑子同住……遭遇無數網友抨擊,“鳳凰男”成為“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由此,很多人總結出“鳳凰男”的典型性格特征,自卑又自傲,吝嗇又敏感,把女方對其家庭的奉獻視為理所當然,男尊女卑的家庭觀等等。最后,這些性格特征被和他們的出身聯系起來,出身成了“鳳凰男”的“原罪”。
這種說法其實不能說完全是無理取鬧。這些農村精英分子自小被集全家之力供養,肩負著家族的期望,通過自己的奮斗,最終改變了個人的命運。而改變了個人的命運之后,接下來,他們的任務就是要改造整個家族的命運。
在小楊心里,自己的父親也是一名“鳳凰男”,靠著自己的努力,一路考上大學,從農村來到城市,后又毅然離開國企南下打拼,現在小有成就。然而,緊接而來的就是父親的七大姑八大姨源源不斷找上門來,要求借錢,或是要結婚,或是要買房,或是要創業,各種理由,楊父都一一應允幫忙,然而還錢的日子遙遙無期。有一回,當父親正侃侃而談他的家族觀念時,小楊插了句嘴“這些人我一年見不到10天,你讓我以后誰有困難了都幫一把是不可能的”。這句話換來了楊父的兩巴掌。
為什么我們害怕嫁給“鳳凰男”?“因為他們中的大多數人害怕失敗、吝嗇、永遠優先考慮自己的大家庭而不是自己的妻兒。最可怕的是這些觀念根深蒂固且不可能改變。”
可以說,部分被詬病的“奇葩鳳凰男”的確反映了我國一種自封建社會遺留下來且在廣大農村地區十分普遍的傳統家庭觀,即父母子女、夫妻等共同屈居于一個家族的體系當中,他們的親密關系缺乏界限感,生命個體不獨立,父輩認為子女的情感和生命歸自己所有。“鳳凰男”帶著這種傳統的中國“鄉土式”家庭觀進入城市,和抱有西方現代家庭觀的中產階級產生嚴重的觀念沖突。
當“城鄉差異”“門當戶對”“鳳凰男孔雀女”等詞匯高頻率地出現,人們已經意識到了太多巨大的差異,但對從未去過偏遠農村的城市人來說,鄉村仍是質樸浪漫、充滿田園野趣的,直到關于這個上海姑娘的假新聞出現,才以一種戲劇化的方式將這種差異放大。
“在上海姑娘的映照下,我看到了我的父老鄉親的生活在城市主導一切的文化中是多么的邊緣化,處境是多么的難堪。上海姑娘所逃離的,是我的父老鄉親每天賴以生存的日常。”一名農民的兒子發文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