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郁而又明媚的日子

2016-05-17 09:54:05楊帆

時代人物(新教育家) 2016年11期

文_楊帆

陰郁而又明媚的日子

文_楊帆

今年國慶節(jié)剛過完，到北京出差，住在一朋友家里，他的一個導演朋友送了兩張話劇票，約我前去天橋藝術中心觀看。

“什么劇？”

“《麥克白》。”

我想起劇里的一句臺詞：它是一個愚人所講的故事，充滿著喧嘩和騷動，卻找不到一點意義。這是麥克白臨終前講的，其中“喧嘩與騷動”一語，曾被美國作家福克納當作書名，和莎士比亞一同造就了不朽的名篇。

作為西方話劇史上屢屢被搬上舞臺的名劇，《麥克白》從創(chuàng)作至今已有410年的歷史，眾所周知，它講的是一個“篡權者被權力與野心自我毀滅的悲劇”。而此次在天橋藝術中心演出的《麥克白》，卻由于北京年輕導演黃盈的改編超脫了悲劇的范疇。

本劇的改編緣起于2014年日本利賀國際藝術節(jié)，當時黃盈受日本戲劇大師鈴木忠志的邀請，在利賀對《麥克白》進行了初排和首演，因改編融入了極強的現(xiàn)代元素，反響強烈，后來又相繼在臺灣和新加坡演出，在北京展演，是第四次，也是最后一次。

單看黃盈版《麥克白》的海報，很難將畫面中頭戴西式禮帽、身穿清朝帝王龍袍、腳踏黃色人字拖鞋的主演與莎士比亞的麥克白聯(lián)系起來，但看完演出，這三樣裝束的意味就透出來了：禮帽象征西方，龍袍象征權力，人字托，則透露著整個戲劇的基調——戲謔，也是表演里借鑒日本能劇的一個象征。

戲劇以原劇第一幕第三場的女巫唱詞開始，緊接著是身穿白色西服的麥克白和班柯登場，麥克白接受了女巫的預言，與妻子合謀殺害鄧肯國王篡權，后又在憂慮中謀害班柯，但由于“疑鬼疑神、出乖露丑，都是因為未經(jīng)歷練、心懷恐懼的緣故；我們做這樣的事太缺少經(jīng)驗了”，最終陷入癲狂，妻子自殺，自己也殞掉了孤獨的性命。

劇中人物除了女巫，皆由中國演員出演，在造型上拋棄了傳統(tǒng)的西方宮廷裝束，以西裝、夏威夷短褲、透明雨傘、中式棉被等道具加以點綴，在視覺上給人非常荒誕的印象。耳聞“麥克白”口中講出莎士比亞筆下的臺詞，目睹班柯似日本能劇小丑的夸張表演，間或里又突兀出中式的唱詞，有一種非常異質的觀劇體驗。

導演黃盈在談到《麥克白》時曾說：“麥克白是著名的悲劇，但我并不想一味地渲染肅穆。東方人講：欲左先右，持白守黑。放到戲上，我希望能夠儀式其外，荒誕其內，用歡樂來反襯哀傷，令嚴肅加劇可笑。這就像書法中的章草，結合了隸書和草書，把中正和灑脫合二為一。這也是東方人的獨特審美。”

劇中人物，左起：麥克福德、班柯、麥克白，女子為麥克白的妻子。此處劇情為：麥克白和妻子深夜弒君，次日清晨群臣目睹慘案后大驚，麥克白妻子為掩蓋罪行佯裝悲痛昏倒

鈴木忠志評價黃盈的《麥克白》說：《麥克白》本身氣質較為陰郁，但是黃盈的作品，為《麥克白》做出了色彩更加陽光的獨特解讀。

莎士比亞的《麥克白》確實太陰郁了，他筆下充滿著如灰色魔法一般的蘇格蘭天氣，孕育了艾略特咒語一般的《荒原》，他對于麥克白晦暗心靈的刻畫，也催生了福克納在《喧嘩與騷動》中對人倫的反思。對于悲劇，人們通常議論其在教化方面的功用。對于麥克白這一人物，常人也免不了對其篡權毀滅而抒發(fā)看熱鬧式的指摘。但對莎士比亞來說，塑造麥克白這樣一個人物，或許并沒有提前預設這樣的道德批判，他借麥克白之口說出“人生不過是一個行走的影子，一個在舞臺上指手畫腳的拙劣的伶人，登場片刻，就在無聲無息中悄然退下”這樣的感慨。同情劇中的角色，也是在同情每一個人生如戲的觀眾。

而黃盈的《麥克白》，正如麥克白出場時所說的那句話：我從未見過像這樣陰郁而又明媚的日子。陰郁的是改編版本中難以擺脫的原著色彩，明媚的，則是現(xiàn)代人用當下諸事物對這部戲劇重新演繹，不管是劇本的革新，還是演員的表演，都讓今天的觀看者在莎士比亞出神入化的文字與眼前舞臺的流動中來回往復，既不用擔心舞臺上站著的是一些指手畫腳的拙劣伶人，也不必擔心自己是一個劇場里瞠目結舌的愚蠢觀眾。

殿下，這是利息！ (2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