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葉永烈
脫黨前后的陳望道
文葉永烈

1975年年底,上海華東醫院住進一位85歲高齡的瘦弱老人。他臉色黝黑,頭發稀疏,由于雙頰深凹,使原本突出的顴骨顯得更加凸出了。
他便是陳望道,著名的學者、教育家,上海復旦大學校長,又是資深的革命家。他是《共產黨宣言》中譯本最早的譯者。早在1920年,他便是中國共產黨上海發起組的成員,正因為這樣,在全國第一屆文代會上,周恩來當著他的面,對代表們說:“陳望道先生,我們都是你教育出來的!”周恩來的這句話,生動地勾畫出陳望道德高望重的形象。
1977年10月29日凌晨4時,87歲的他溘然長逝。1980年1月23日,中共上海市委根據中共中央的指示,為他舉行了隆重的骨灰盒覆蓋中國共產黨黨旗儀式。
李大釗、陳獨秀在北京讀了《共產黨宣言》的英文版,深為贊嘆,以為應當盡快將此書譯成中文。戴季陶在日本時,曾買到一本日文版《共產黨宣言》,亦深知此書的分量,打算譯成中文。后來,戴季陶回到上海,主編《星期評論》,打算在《星期評論》上連載《共產黨宣言》。他著手物色合適的譯者。邵力子得知此事向戴季陶舉薦一人:杭州的陳望道可擔此重任。陳望道曾赴日本早稻田大學留學,學習文學、哲學、法律并閱讀馬克思主義書籍。
于是,戴季陶提供了《共產黨宣言》日譯本,陳獨秀通過李大釗從北京大學圖書館借出英譯本(原著為德文本),供陳望道對照翻譯。據云,周恩來在20世紀50年代曾問陳望道,《共產黨宣言》最初依據什么版本譯的?陳望道說主要據英譯本譯,同時參考日譯本。
這樣,躲在遠離喧囂的故鄉,陳望道潛心于翻譯這一經典名著,1920年4月下旬,陳望道譯畢《共產黨宣言》正要寄到上海,接到一封《星期評論》編輯部發來的電報,邀請他到上海擔任該刊編輯。
上海法租界白爾略(今順昌路)三益里17號,住著李氏兄弟,即李書城和李漢俊。李書城乃同盟會元老,李漢俊是留日歸來的青年,信仰馬列主義。他和戴季陶、沈玄廬是《星期評論》的“三駕馬車”。陳望道一到上誨,便住進了李漢俊家。李漢俊不僅熟悉馬克思主義理論,而且精通日、英、德語。陳望道當即把《共產黨宣言》譯文連同日文、英文版交給李漢俊,請他校閱。
8月,上海共產主義小組誕生,陳望道是8位成員之一,即陳獨秀、李達、李漢俊、沈玄廬、楊明齋、俞秀松、施存統和他。這個小組是中國第一個共產主義小組。此后,這個小組成為中國共產黨的發起組。因此,陳望道是中國共產黨最早的黨員之一。
陳獨秀跟共產國際代表維經斯基商議。維經斯基撥出一筆經費,在辣斐德路(今復興中路)成裕里十二號租了一間房子,建立了一個小型印刷廠,《共產黨宣言》初版印了1000冊。
初版本比如今的小32開本還要小。封面上印著一位絡腮胡子的人物的半身水紅色坐像(再版本改用藍色),一望而知是馬克思。在馬克思坐像上端,赫然印著五個大字:共黨產宣言。
這初版本在1920年4月出版時,竟然印顛倒了書名,把《共產黨宣言》印成《共黨產宣言》。這表明當時人們對于共產黨極度陌生,從未聽說。這一印錯書名的書,迄今只存兩本,被確定為《共產黨宣言》中譯本的最早版本。
毛澤東在跟斯諾談話時,提及“有三本書特別深地銘刻在我心中,建立起我對馬克思主義的信仰”。其中的一本便是“《共產黨宣言》,陳望道譯,這是用中文出版的第一本馬克思主義的書”。毛澤東回憶,他讀此書是“1920年夏天”。

上海共產主義小組成立時,公推陳獨秀為書記。那時,還沒有委員那樣的名義,遇事陳獨秀常找李漢俊、陳望道、楊明齋商議。
陳望道還協助陳獨秀編《新青年》。在上海共產主義小組成立之后,1920年9月1日出版的《新青年》面目一新,亮出了宣傳馬克思主義的旗幟。陳獨秀與陳望道這“二陳”配合默契。1920年12月中旬,陳獨秀離滬赴粵,就任廣東省教育委員會委員長。行前,他把《新青年》編輯重擔交給了陳望道。
也就在這時,上海共產主義小組著手籌備召開中共“一大”的工作。陳望道參加了籌備工作,但一件意外發生的事件,使“二陳”反目,陳望道再也不愿跟陳獨秀共事。
事情的經過,如鄧明以的《陳望道》一文中所敘述的:
正當陳望道等積極參與籌備召開黨的一大之時,為審批組織活動經費一事,陳獨秀和李漢俊發生了爭執,據李達回憶說:“李漢俊寫信給陳獨秀,要他囑咐新青年書社墊點經費出來。陳獨秀復信沒有答應,因此李漢俊和陳獨秀鬧起意見來。”不料這一爭執竟牽連到陳望道身上。陳獨秀曾蠻橫地到處散發書信,誣稱李漢俊和陳望道要奪他的權。
陳望道從此與陳獨秀分道揚鑣,并提出了脫離組織的要求。正因為這樣,他沒有出席中共“一大”,但是,他對于建立中國共產黨,確實立下了不朽的功績。
中共“一大”之后,陳望道被任命為中共上海地方委員會的第一任書記,陳望道不滿于陳獨秀,不僅要辭去這一職務,而且又要求脫黨。雖然黨組織派沈雁冰(茅盾)勸說陳望道無效,但陳望道明確表示“我信仰共產主義終身不變”。這樣,陳望道在1923年中共“三大”之后,退出了中國共產黨。
陳望道在脫黨之后,如他所言,一直堅信共產主義。
1923年,他在中共創辦的上海大學中文系擔任系主任。丁玲以及康生、陳伯達都是他的學生。他要求學生“應讀書時老實地讀書,應活動時猛烈地活動”,“含蓄中活潑,活潑中穩重”,反對輕浮和呆滯。這一教育思想,貫穿于他的教育工作始終。
他跟魯迅過從甚密,共同倡導左翼文化運動。1934年9月,他在魯迅的積極支持下,創辦、主編了重要的進步刊物《太白》。
陳望道致力于修辭學研究,經過十年努力,在1932年出版了修辭學開山之作《修辭學發凡》。
1952年11月,中央人民政府主席毛澤東任命陳望道為復旦大學校長,從1952年至1977年,陳望道是這一世界名校任期最長的校長。
他以非中共人士的身份,參加各種社會活動。他擔任中國民主同盟中央副主席兼上海市委員會主任委員。1960年冬起,他擔任修訂《辭海》的主編。
他畢竟是中共最早的黨員之一,總希望有朝一日回到中共。特別是1956年元旦,毛澤東主席在上海會見了他這位老同志,作了長談,回溯往事,這更使他強烈地希望重返中共。
陳望道向中共上海市委透露了自己的心愿。中共上海市委馬上向中共中央作了匯報。毛澤東主席非常了解陳望道的歷史和為人。他說:“陳望道什么時候想回到黨內,就什么時候回來。不必寫自傳,不必討論。可以不公開身份。”
就這樣,陳望道于1957年6月重新加入中共,成為中共特別黨員。入黨之后,他沒有公開中共黨員身份。直至1973年8月,他作為中共“十大”代表出席會議,他的名字出現于代表名單之中,人們才驚訝地得知他是中共黨員。
在“文革”之初,陳望道在復旦大學曾遭到大字報的猛烈攻擊,說他“執行修正主義教育路線”,“反動學術權威”等等。據云,周恩來指示上海要保護三個人,即宋慶齡、金仲華和陳望道,提及陳望道是《共產黨宣言》譯者。這樣,陳望道也就不大受到“炮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