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晚寧
塊塊凹凸不平的青磚蜿蜒壘砌成不語的靜謐物語。
往日的清風輕柔地晃動著干燥清爽的木門,又輕輕拍擊橢圓形的青樹葉片,擊打出清亮的“沙沙”響聲。混雜著茸茸青草和泥土氣息的空氣里氤氳著孩童夢魘中的囈語和不羈的小小倔強。一堵厚重的木門硬朗地屹立著,封存記憶,沉夢未醒。
秋天高云淡,心半度微涼。
父母在一個瑟風乍起的時節把年幼的我送到了她那兒,說是得在那兒待上五年。木門如山,我的內心似積存著無法融化的厚冰。緩緩叩門,便從后面探出一張已邁入黃昏卻依舊充滿朝氣的面龐。我內心恐慌,父母卻輕推了我一把。腿撞在了木門上,接著便摔在了地上,我木訥地呆坐在泥土地上了好一會兒。眸中的木門高聳、威嚴、緘默不語,若一位定格的莊嚴智者。
已白駒過隙,竟不舍晝夜。
她待我好生嚴格,平日里也很少見她有哭笑之意。每天像是奉行著不成文的規定,生活往往三點一線——吃飯、睡覺、讀書。我覺得日子枯燥無趣,常常用目光狠狠地朝攔住我去路的木門剜去,它卻像是當作什么都不曾感受到,依舊定定地佇立在昏暗的一側,將我一切的委屈情懷深掩在內心,用無言的背影負著沉重。時間已經無聲無息地流走了兩年,我長大了,躥高了十幾厘米,記憶里本應厚重的木門悄然間單薄矮小了,我心中似乎有了一股細細暖流。
落花本有意,流水卻無情。
那一日她出門,我獨自躺在床上睡覺。不知過了有多久,我在迷迷糊糊中聽見有愈捶愈烈的叩門聲,我想,應當是她回來了。可彼時內心卻生出了些不好的念想,我狠心將她撇在了門外,自顧自地悶頭睡覺。朦朧睡意中,耳旁的叩門聲逐漸弱下,變得間斷,最終無聲無息。
可是,我做噩夢了。
模糊中仍是這片熟悉的樹林,林間已然喪失了蓬勃朝氣,沒了黃色小鳥默然停于細細的枝丫,也沒了星星點點的淺淺野花叢沒過腳踝。一方陰霾漫布的暗灰天空朝地面狠狠地壓下來,浮動著的大朵大朵的鉛灰云團毫不吝嗇地往下潑著淅瀝的雨。
“轟隆——”
我被這重錘般的響雷震醒了,拉攏的窗簾罅隙間閃過一道刺眼的白光。木門在寂靜凄涼的夜色里只留一方落魄的側影,它不語,它在等待。
我匆忙打開木門,如注大雨落在地上的猙獰聲即刻鉆進了耳朵。我看見她用已爬上些許褶皺的手搭在額頭尖上,鬢角爬上了斑白。她沉默地倚著門框坐在高高的臺階上,這姿勢顯然已經保持了許久。她在我開門后悄悄背過手去抹了抹和雨水交融的淚。我看著她,有些心慌,張著嘴卻什么話也說不出,背倚著木門,傳遞來的唯有無窮無盡的徹骨的寒冷。
她用疲倦的目光望了我好一會兒,才僵硬地直直站起來,摸了摸我的頭,用微微喑啞的嗓音說:“是不是睡著了?沒事兒,我也才剛回來呢。”她拖著濕答答的衣褲進了屋,我知道她撒了一個已經被我拆穿的謊言。被大雨淋濕的木門在凜冽的風中身軀搖動,我無法料知這看似強硬的外殼下包裹的是怎樣的一番憔悴和落寞。
五年未滿,我便坐上了回家的轎車。身后的木門倔強地對我告別,門后的人悄悄掉淚。
今朝的冷風肆意地晃動著爬滿密匝青苔蘚的木門,幾只瘦弱的蜘蛛盤坐在門腳編織著銀白色的網。混雜著茸茸青草和泥土氣息的空氣里氤氳著泛上微黃的舊時光的味道。恍然間,卻見厚厚青苔褪去,房屋剝落的朱漆回墻,明媚容光褪去了臉上的老人斑,她敞開懷抱,嘴角上揚。一堵厚重的木門硬朗地屹立著,時光荏苒,已至夢醒時分。
在這條靜謐的青磚路上,我聽著耳邊“沙沙”掠過的風聲,鼻子酸得通紅只因眼前荒蕪。
早已人去樓空,你怎么會失去了才知道珍貴。
心半度微涼,情,欲語還休
“心半度微涼”,當真是沒有比這更貼切的表達了。一扇木門里,曾藏著多少情感,留下多少記憶。可是,時過境遷,木門上只有青苔和蜘蛛網,心怎能不微涼?這樣表達親情的文字,自有一種有節制的想象美。它將我們帶入到了一幀幀畫面里,我們由此,進入到一個遼遠、廣闊的情感世界,那里不只是有讓人感覺美好又惆悵的親情,還有無限多種更復雜的情感,讓我們的人生更加豐富、生動。
本文題目為“木門”,還讓我想到了其他很多種門,無形的或者無形的門。不管是何種門,如果我們都能用文字表達、表現出來,是不是一種巨大的成績呢?但愿是。(肖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