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晶
深情、悲壯、低沉、肅穆,甚至在一段時間,只要這凝重的聲音緩緩響起,人們就知道有大人物去世了?!栋贰肪褪且赃@種方式為人們耳熟能詳的。
2015年7月12日,著名音樂藝術家羅浪因病救治無效在北京逝世,享年95歲。有媒體以《這一次,哀樂為他而奏》報道了他的去世:“六十多年來,它以凝重悲愴的旋律向逝去的國家領導人和百姓致哀。而這一次,它送別了它的改編者——人民解放軍軍樂團首任團長、著名音樂家、指揮家羅浪先生。”
羅浪,原名羅南傳,當代出色的音樂家和指揮家,新中國軍樂事業的主要奠基人。歷任中央軍委軍樂團團長,中央廣播樂團團長,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一所軍樂學校校長。曾為《解放軍進行曲》《三大紀律八項注意》《東方紅》等樂曲改編和配器。在開國大典上,羅浪任樂團及聯合軍樂團總指揮,被譽為我國演奏《國歌》的第一人。羅浪自抗日戰爭、解放戰爭至今,共創作歌曲200余首。
在當日的媒體報道中,一般都強調他是《哀樂》的改編者,在樂譜網輸入《哀樂》查詢,上面署名的是——劉熾等人整理,羅浪編曲。
但是關于《哀樂》的創作者卻并不是沒有爭議。同一支《哀樂》,知名不知名的“著作權人”竟有多種不同說法。
羅浪、劉熾、馬可、楊戈……
究竟誰是作者
根據各方資料,可考的說法主要有以下幾種。
第一種說法是,《哀樂》是抗戰時期延安“魯藝”的音樂工作者劉熾等人改編自陜北嗩吶吹奏的民間樂曲《鳳鳳鈴》,這也是《哀樂》的第一次改編。對于此種說法,當年77歲的老音樂人羅浪在接受記者采訪時給予了分析和肯定。
劉熾在《悲壯的旋律》一文中說:……我和張魯、關鶴童在米脂縣找到了當時負有盛名的嗩吶藝人常毛兒,常毛兒是他的藝名。在米脂縣一提起他,大人小孩沒有人不知道的。就是這位民間藝術家教給我們《將軍令》《大擺隊》《柳生芽》《萬年歡》等民間音樂。當常毛兒老師傅用嗩吶給我們三人吹奏《鳳鳳鈴》樂曲時,我們都被這悲壯的樂曲吸引住了。這樂曲的音樂極其豐富、深情、悲壯、博大,毫無消沉和哀怨,它給人們以希望和力量。記得當時一聽,我們就被它深深地震撼了,刻在腦子里,再也忘不了啦。我們三人珍貴地把它帶回了延安,帶回了學院。不久,迎送成吉思汗靈柩,邊區政府交給“魯藝”一個任務,組織一個專業樂隊,當時延安還沒有一個專業樂隊。只好由音樂部的研究生們臨時湊合個小樂隊……可是用什么音樂呢?我建議,就用嗩吶《鳳鳳鈴》吧,這首樂曲的深情、悲壯作為迎送靈柩時的音樂再合適不過了。在演奏時,通過集體商量和笛子的領奏,從旋律的結構、曲式的組織方面,對《鳳鳳鈴》進行了加工、改造和豐富,這就形成了《哀樂》的雛形。緊接著,這支臨時樂隊又接到了迎送劉志丹靈柩的任務。一路上,我們在吹奏這支樂曲時,不斷地對它進行著加工。這樣,這支《哀樂》就更趨向較完整、較干凈的樂曲形式了。在這兩次迎送靈柩的演奏中,我被它感染,激動得不能自已。這支西北高原的樂曲,它蘊涵著中國人民博大而深沉的感情,時時纏繞在我這個年輕作曲家的心中。從中國人的習慣來欣賞它,我認為它比貝多芬的《葬禮進行曲》的第三章還要感人,還要深刻,還要悲壯。尤其是此曲的后半段,簡直在震人心弦,呼喚著人們靈魂深處的感情。(《悲壯的旋律》一文見1990年7月19日《光明日報》)
劉熾,原名劉德蔭,陜西西安人,幼年一直和表哥趙庚辰隨民間藝人學習西安鼓樂。1955年,劉熾為電影《上甘嶺》作曲時,曾把《哀樂》改編成用雙管的管弦樂隊演奏。而且《哀樂》中的一部分聽起來也與秦腔中的哭腔有些許關聯。
第二種說法是,劉志丹犧牲后,毛澤東在悲痛中交給邊區文藝工作者一個任務——迅速創作一首葬禮音樂,用于劉志丹追悼會。于是,當時與劉熾同在“魯藝”工作的馬可與延安音樂工作者迅速搜集素材,最后結合陜北民歌《繡荷包》與《珍珠倒卷簾》的主旋律,改編創作了凄楚動人的管樂曲《公祭劉志丹》,也就是沿用至今的《哀樂》。
第三種說法認為,《哀樂》是總政軍樂團首任團長羅浪根據北方一首民間吹打樂曲改編而成的。余戈在《〈哀樂〉軼聞》一文中說:……據介紹,這首《哀樂》源自流傳于華北地區的一支民間嗩吶曲,他(指羅浪)與張非、徐曙三人于1945年在晉察冀根據地采得。當時羅浪等三人皆為晉察冀軍區政治部所屬的抗敵劇社音樂隊骨干成員,羅本人擔任指揮兼作曲。這一時期,音樂隊來了個綽號“喇叭轉”的民間嗩吶藝人,此人為保定人氏,能同時吹奏數把嗩吶,玩出種種花樣,演出時頗受群眾歡迎。在“喇叭轉”演奏的曲目中,有一支婉轉凄切的曲子,據“喇叭轉”本人說是專用于紅白喜事??旃澟拇底囡@得熱鬧,用于婚事;慢節拍吹奏轉為哀婉,用于喪事。且用于喪事居多。對此,羅浪等人頗感興趣,便記下此曲樂譜。
后來,羅浪了解到,在華北一帶流行的戲曲,如秦腔、山西梆子、河北梆子均有此調,其中多出于名劇《黛玉葬花》。據說此曲原有四句歌詞,后來遺失了。羅浪曾以戲曲《葬花詞》中的四句“今日落花儂收藏,未知儂于何時喪。今儂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配唱此曲,頗覺合乎情韻。
此外,一篇名為《哀樂閑話》(見中國作家網)的文章又稱《哀樂》的編曲者名叫楊戈。文章作者稱,他自己系楊戈親戚,雖未能見過楊戈,卻聽到過關于他的一些傳說。此人也曾于延安“魯藝”學習,流傳至今的《哀樂》就是楊戈作曲,已被寫入《趙縣志》一書中。
他就此專程向楊戈的幾位親屬及生前的摯友考證,他們的口氣都十分堅定,認為《哀樂》確是楊戈編曲。
楊戈(1921-1981),原名屈鄂生,河北趙縣人。1937年10月參加八路軍,1939年3月加入中國共產黨,歷任山西抗日決死隊呂梁劇社社長,1940年赴延安魯迅藝術學院學習,畢業后任120師西北戰斗劇社副社長、副政治指導員(指導員系楊戈的愛人楊瑛)、作曲兼指揮。解放后,任中共中央書記處第三辦公室主任、西北局計劃局局長、陜西省科委主任等職。
經典是怎么被確定為公祭曲的?
眾說紛紜,卻無一不證明我們現在所聽到的《哀樂》是經過改編所得,那么這其中又經歷了怎樣的推廣而成為人盡皆知的公祭曲呢?
據《天津日報》的一篇文章介紹,這支樂曲采回后,采集者根據其風格易名為《追悼曲》。在延安軍民公祭劉志丹時,音樂工作者編配民樂譜,還填了歌詞,臨時命名為《公祭劉志丹》。此說法與劉熾的說法吻合,如屬確切,這應該是《哀樂》第一次作為公祭曲使用。
如果說《哀樂》原曲的采集者尚存爭議的話,那么此曲最終被正式確定為國家典禮音樂卻功非羅浪莫屬。
1949年9月,新中國即將誕生,為了慶祝開國盛典,時任華北軍區軍樂隊隊長的羅浪受命組建聯合軍樂團。大典用曲的選定,非同尋常,引起來參加“今雨軒會議”各受閱單位負責人開誠布公的討論。有人援引國際范例,建議采用歐美典禮樂曲;有人擺出紅場模式,主張借用蘇聯曲目;身為聯合軍樂團總領隊的羅浪則力主選用解放區早已流行的中國革命樂曲。并呈閱兵總指揮部,后又上報中央政治局。
幾天后,閱兵副總指揮聶榮臻通過電話,向下逐級傳達了毛澤東主席的親筆批示:“以我為主,以我國為主”。及周恩來總理的指示:“以我為主”。事后羅浪得知,聶榮臻、楊成武為此事還與閱兵總指揮朱德司令專門磋商過。
隨即羅浪興奮地得知,他所呈送的典禮曲目幾乎被全部圈定。其中有一支特別的樂曲,便是這首幾經藝術加工而成的《哀樂》。這是《哀樂》首次在國家典禮儀式上被采用,自此一直沿用至今。
1953年3月5日斯大林逝世。中央人民廣播電臺在發布訃告之前,首次完整地將《哀樂》播放全國。此后該曲作為公祭典禮音樂被數次使用,如此不斷推廣開來。
《哀樂》來自于我們民族的土地
就此種種爭論,曾任中國藝術研究院音樂研究所所長的喬建中教授根據當代著名作曲家張魯的回憶,這樣說道:“1942年初,受陜甘寧邊區政府委托、魯迅藝術學院的委派,‘魯藝一行9人出發去綏德、米脂、佳縣一帶慰問保衛邊區、保衛河防的將士們。另外,大家還擔負著一個任務,即深入到工農兵中去收集民間音樂。當時安波、劉熾、馬可、關鶴童和張魯,一邊采集民間音樂,一邊演出,到前方慰問。演出結束,大家來到了米脂果印斗區常石畔村,當地人向他們推薦了著名嗩吶民間藝術家常毛兒,從他這里收集了三十多個曲牌,尤其令人動情的是那首喪禮用樂曲,于是就記下了這首樂曲的譜子。”
最終能形成現在我們聽到的《哀樂》,喬建中表示:“《哀樂》來自陜北嗩吶音樂,累積了民間藝術的情緒表達。我們的音樂家聽到后記錄下來,改編成現在的樣子。羅浪做的配器和改編,對其貢獻是非常大的?!?/p>
《哀樂》讓人一聽就有種想哭的沖動,具有很強的藝術感染力。對此,記者采訪到了國家一級作曲、陜西音樂家協會理事崔炳元,他對于《哀樂》本身給予了極大的贊譽:“《哀樂》根據陜北民歌改編,絕大部分陜北民歌都有悲愴的因素。而且這首管樂編配得非常好,結構嚴謹、曲調突出悲傷和悲壯感,圓號和單簧管的音色更顯冷峻。整個演奏過程給人一種哽咽感,好像是所有參加葬禮人的一種情緒的宣泄。之前我聽說過,有幾次在人大代表會議上有人提議改編《哀樂》的曲調,但是后來研究發現它是不能再改編了。因為它已經做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非常符合人們在那時、那刻,那種心情。它不小氣,不是小媳婦上墳式的哽咽,它所呈現的是一個民族對某一個人的悲痛悼念,體現出悲壯之感。即使是哀樂,它所傳達的也是一種皇宮大禮式的哀樂?!?/p>
七十年來,毛澤東、周恩來、鄧小平等偉人去世舉行葬禮時,都曾使用了這首曲子。作為喪祭音樂,至今它在全國各大殯儀館每天約有200萬的使用率。
由此可見,《哀樂》應該像《東方紅》等多數后來標示為民歌的改編作品一樣,它取材于陜北民歌,又經過不少專業音樂工作者改編,且與地方戲曲有著一定淵源。其歷史之久、流傳地域之廣,恐音樂史專家亦難以確切考證。
對此,生前羅浪的分析頗具情理:“說到底,這支曲子來自于我們民族的土地?!?/p>
(劉強薦自搜狐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