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國富
敘利亞危機的持續發酵不僅影響著中東地區的穩定,也不斷催化著全球恐怖主義的發展勢頭。在以美俄為首的國際社會的強力干預下,敘利亞巴沙爾政府和敘反對派開啟了和談進程。但由于域內外大國博弈錯綜復雜,敘國內宗教政治對立嚴重,解決敘利亞危機仍將是一個漫長且反復的過程。
當前,政治解決敘利亞危機已成為了國際社會和輿論廣泛關注的一個重大國際問題。持續五年多的戰亂,已使敘淪為地區動亂的主要策源地,威脅著歐洲和世界的穩定,使國際社會認識解決敘危機的緊迫感和必要性。2015年11月,“國際支持敘利亞小組”達成了政治解決敘危機的“路線圖”,并得到安理會決議確認。但因敘危機牽涉的各種矛盾錯綜復雜,問題盤根錯節,更重要的是如何解決敘危機將會直接關系到中東地區地緣政治力量格局的重塑,因此,它涉及幾乎所有域內外大國在地區的利益。在當前一些主要參與國家的利益和訴求嚴重對立的情況下,可以預見,政治解決敘危機的日內瓦和談進程絕不會一帆風順,而勢必是一個反反復復、漫長的進程,同時也是一個各相關方面力量較量和利益妥協的進程。
敘利亞戰亂到了“拐點”
始于“阿拉伯之春”的敘戰亂至今已六年了。敘戰亂后,美歐和一些地區國家出于地緣政治考慮,執意要推翻敘總統巴沙爾政權,或對敘戰亂采取放任的態度,或暗中推波助瀾,從而使敘戰亂持續不斷。據不完全統計,敘戰亂已使約27萬敘平民百姓死于非命,傷及人數超百萬;[1]約480萬民眾淪為國際難民,上千萬民眾背井離鄉成為國內難民;[2]經濟損失更是無法評估。同時,持續的戰亂還為滋生恐怖主義和極端勢力培育了沃土?,F在的敘利亞已成為國際恐怖主義組織“伊斯蘭國”(達伊希)的老巢,吸引著成千上萬來自世界各地前來參戰的“圣戰者”。敘持續戰亂產生的疊加外溢效應不僅威脅著地區的穩定,還在快速地向歐洲以及世界各地蔓延,已成為了影響地區和世界穩定與和平的主要策源地。2015年,“敘難民潮”對歐洲的沖擊,歐洲頻發暴恐事件和俄羅斯參與敘反恐軍事行動使敘戰亂局勢到了“拐點”,改變了敘戰亂局勢發展的軌跡。
一、敘“難民潮”[3]已嚴重侵蝕著歐洲引以為傲的“一體化進程”和長期標榜的“人權”“民主”等價值觀,加劇了歐洲社會的各種矛盾
近年來,南亞、中東和北非地區持續戰亂,形成了大量難民,因地理相近,使歐洲首當其沖地承受著大量難民涌入的壓力。2015年,據聯合國難民署和國際移民組織統計,經由地中海和陸路前往歐洲尋求庇護的難民和移民總數超過100多萬,是歐洲自二戰以來經歷的最嚴峻的難民危機。歐洲近年來狀況不佳,經濟復蘇乏力,通貨緊縮;失業高企,公共債務居高不下,尤其是歐洲的一些“前線”和“中轉”國家深陷債務危機,財政捉襟見肘,寅吃卯糧。面對著洶涌而來的難民潮,這些國家也顧不得“人權”、“自由”等原則,紛紛建起阻止難民涌入的鐵絲網和隔離墻?!渡旮鶇f議》曾被譽為是歐盟一體化進程的重要成果和標志,但自2015年以來,申根區26國已有德國、奧地利、法國、瑞典、挪威、丹麥和比利時等國先后恢復了臨時邊境檢查。這些措施不僅使歐盟一體化進程遭受嚴重挫折,同時還加劇了歐盟成員國內部矛盾,使歐洲各種疑歐、脫歐勢力抬頭。
二、“伊斯蘭國”在歐洲頻頻發動的恐怖襲擊事件使反恐成了歐洲安全、外交和政治最優先考慮的重點
據歐盟刑警組織估計,在中東地區接受訓練后返回歐洲的歐洲公民數量在3000—5000人之間,“歐洲正面臨著十年來最大的恐怖主義威脅”。日趨嚴峻的安全局勢,使歐洲各國草木皆兵,紛紛采取了最嚴厲的防范措施,結果加劇了歐洲原本就緊張的種族和族群矛盾,使歐洲政治“向右轉”、民粹主義上升,歐洲再也不能置身于干預中東北非國家帶來的動亂之外了。
三、俄羅斯在敘打擊“伊斯蘭國”的軍事行動,使政治解決敘危機成了“唯一可行”的選擇
無論出于何種考慮,在客觀上,俄羅斯軍事介入敘戰亂產生的結果是在重創“伊斯蘭國”等恐怖組織的同時,逆轉了巴沙爾政權的敗勢。在俄羅斯空中支援下,敘政府軍對恐怖組織頻頻發動反攻,收復大量失地,重新控制了戰場的主動權。在美國不愿意大規模軍事干預敘的大背景下,面對強大的俄羅斯軍事力量,一些地區大國也只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試圖通過軍事手段推翻巴沙爾政權的計劃落空。更嚴峻的現實是,如反對派武裝不參加和談,還有被徹底打敗的可能。
敘利亞危機進入了
政治解決的新階段
敘危機疊加外溢效應和國內戰局的變化促使美俄再次聯手推動政治解決敘危機。2015年11月14日,在美俄共同主導下,由三大國際組織、安理會“五?!钡?7國[4]組成的“國際敘利亞支持小組”外長會議首次在日內瓦認真地討論了解決敘危機問題。在美國的堅持下,伊朗作為地區大國第一次應邀參加會議,使這次會議成了敘戰亂以來國際社會就敘問題召開的最具代表性、最權威的一次會議。
經過激烈的交鋒,會議在政治解決敘危機問題上達成了具有里程碑意義的重要共識,為敘政治過渡確定了指導原則,制定了政治過渡期的路線圖和時間表:具體為敘政府與反對派自2016年1月初啟動和談,并在6個月的期限內成立一個可信、包容和非宗派的權力機構,為起草一個敘新憲法確定日程表和進程。在之后18個月內,根據新憲法,敘民眾在聯合國的監督下舉行自由公正的大選。值得注意的是,該重要共識并沒有提及敘總統巴沙爾的去留問題,這被認為是美俄間達成的重要妥協。此外,“國際敘利亞支持小組”還明確支持敘政府和反對派在《日內瓦宣言》的基礎上、在聯合國為過渡采取最初步驟后,立即著手實施全國范圍內停火。但?;鸩贿m用“伊斯蘭國”和“努斯拉”陣線或任何被該小組認定的恐怖主義組織。約旦將在聯合國的支持下進行對恐怖主義組織的甄別工作。2015年12月18日,安理會一致通過了解決敘危機的第2254號決議(2015),確認了政治解決敘危機的“路線圖”和所達成的“共識”。聯合國秘書長敘利亞問題特使德米斯圖拉宣布敘和談將于2016年1月25日開始。
為整合四分五裂的敘反對派與政府進行談判,2015年12月10日,沙特邀請了部分敘反對派成立了總部設在利雅得的“敘利亞反對派和談領導機構”。由于土耳其的堅決反對,敘庫爾德反對派武裝被排除在外。剛剛成立的敘反對派和談領導機構對參加和談提出一些先決條件:敘政府軍停止轟炸和解除對一些地區的圍困,允許國際人道主義援助物資進入這些地區,釋放被政府關押的反對派人員。沙特和土耳其支持反對派的立場,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甚至稱,如不能實現?;穑瑪⒎磳ε蓞⒓诱勁惺恰氨撑选鼻熬€的戰士。因敘反對派提出的先決條件,使啟動和談的期限一拖再拖。后在美國的壓力下,敘反對派擱置了參加和談的先決條件,從而使敘政府與反對派就政治解決敘危機的首輪和談終于在2016年1月底正式開始。敘和談是間接談判,由德米斯圖拉特使分別與敘政府代表和反對派代表進行了會談。在首輪和談中,雙方就國際社會關注的向圍困地區民眾提供人道主義援助達成了一些共識。
2月12日,在“國際敘利亞支持小組”第四次外長會議上,有關各方在向敘民眾提供人道主義援助,在敘暫停敵對行動問題上取得了重大進展。但因缺乏有效的監督,敘各派間的戰斗并沒有停止。2月22日,美俄就敘?;鸺殑t和監督機制達成協議,于27日零時正式生效。美俄成立了由兩國聯合負責的?;鸨O督小組,要求敘各武裝派別須向美國或俄羅斯?;鸨O督小組申請?;穑⑼鈪⒓雍驼?。俄羅斯明確表示將停止對申請?;鸬母魑溲b組織的空中打擊。言下之意,對那些在停火生效之日前還沒有提出申請停火的武裝組織,俄羅斯將其視同被安理會認定的“伊斯蘭國”、“努斯拉”陣線等恐怖組織一樣,作為打擊的目標。2月26日安理會通過決議核準該?;饏f議。在美俄強勢壓力下,敘政府和30多個敘反對派武裝先后提出了停火申請,從而使敘戰亂五年多來大部分地區實現了相對“和平”的狀態。
自敘和談啟動以來,聯合國敘利亞問題特使德米斯圖拉雖分別與敘政府代表和反對派代表舉行了多輪會談,但進展甚微,沒有取得任何實質性的突破。其中最大的障礙是巴沙爾總統的去留問題。反對派堅持,任何解決敘危機的方案都應明確巴沙爾必須下臺;敘政府則堅持,巴沙爾總統是不可觸碰的紅線,巴沙爾總統未來命運不在談判范圍之內。在和談陷入僵持的同時,敘政府與反對派武裝交火的事件也在不斷增多。雙方在爭奪具有戰略意義的阿勒頗地區戰斗日趨激烈,但雙方目前還都沒有明確表示要放棄和談。打打談談,以談為主,以打為輔,可能會成為敘目前局勢發展的一個常態。
解決敘利亞危機的前景
政治解決敘危機現雖已日益成為國際社會的共識,但其解決前景并不明朗,發展仍詭譎多變。在過去五年多的時間里,持續戰亂的敘利亞就像一個巨大的黑洞,將幾乎所有域內外大國和各種勢力和思潮卷入其中。如何解決敘問題,尤其是巴沙爾的去留問題早已超出了敘自身的范圍。在很大程度上,它已被視為決定未來中東地區地緣政治格局的重要變量,涉及地區各國間政治、教派力量的重塑,相關國家安全環境的構建,更關系到域外大國在地區勢力范圍的消長,同時還影響著國際社會“反恐”斗爭的走勢。在此大背景下,敘政府和反對派雖是和談的當事方,但對和談起決定性影響的則是它們各自身后的域內外大國。尤其是反對派,他們自身的生存在很大程度上要仰仗著外部的支持。
目前,在敘問題上,域內外大國形成了以俄美為首的“挺巴(沙爾)”和“倒巴”兩大陣營,前者主要是俄羅斯和伊朗;后者主要有美歐、沙特和土耳其等。但仔細觀察后發現,在兩大陣營中,域外大國與地區大國在敘問題上,尤其是在巴沙爾去留問題上因利益差異,在態度上還是有細微的區別。
當初,美歐認定巴沙爾政權在“阿拉伯之春”大潮的沖擊下,會像摧枯拉朽一樣很快垮臺。因此,為樹立支持“自由”、“民主”的形象,擠壓俄羅斯和伊朗的戰略空間,美歐紛紛宣布巴沙爾“失去了合法性”,大力扶植敘反對派。但敘局勢并沒有按照他們的意愿發展,反對派武裝不成氣候,恐怖主義借機猖獗肆虐,更可怕的是敘持續動亂的疊加外溢效應正嚴重威脅歐洲的安全與穩定。美歐在敘問題上已成騎虎之勢,既定對敘政策難以為繼,說出的話又不能咽回去,只能調整策略,采取靈活務實的政策。目前,美歐在巴沙爾必須下臺的立場雖沒有松動,但已不再堅持巴沙爾在過渡期下臺,而是爭取在此問題上與俄羅斯達成雙方都能體面接受的方案。為此,美歐近期頻頻地向俄羅斯發出信息,而俄羅斯給予了積極回應。俄羅斯因烏克蘭問題與美歐關系緊張,受到美歐制裁,經濟困難,有與美歐改善關系的需要。應該看到,敘雖對俄羅斯有重大戰略利益,但并不是核心利益,如能保持住其在敘主導地位,俄羅斯是愿意在敘問題上與西方大國展開博弈的。耐人尋味的是俄羅斯軍事介入敘鞏固了巴沙爾地位,但同時也并不愿意看到反對派被徹底打敗,似乎更愿意將敘問題作為一個能兼顧美歐利益又能與美國互動的平臺。近期,俄美在敘問題上越來越密切的合作似乎正好印證了上述的猜測。
在兩大陣營中,地區大國在解決敘問題上,尤其是對巴沙爾去留上的立場根本對立,至今并無任何松動的跡象,已成為敘和談尚無任何突破性進展的主要障礙之一。相比域外大國而言,地區大國目前已在敘“零和”游戲的惡圈中陷得太深,回旋余地有限。敘在伊朗地區安全戰略中有著不可替代的作用,被伊朗視為核心戰略利益。為保住巴沙爾政權,伊朗在敘可以說是不遺余力,投入大量財力、物力、甚至包括派出革命衛隊和盟友“真主黨”參戰,死傷多達近萬人。因此,保住巴沙爾或確保一個親伊朗的敘政權是伊朗在敘問題上的底線。反之,沙特視伊朗為最大外部威脅,推翻巴沙爾可削弱伊朗勢力,將伊朗排擠出阿拉伯心臟地區,提升沙特安全保障和政治威望,從而改變雙方競爭態勢,這種機遇對沙特來說是可遇不可求,因此沙特是志在必得。由于對敘局勢的誤判,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已將土耳其帶入了困境,并付出了沉重代價??梢哉f,埃爾多安已將自己的政治前途與巴沙爾去留捆綁在了一起,在此問題上,他已沒有退路。地區大國的能量在于他們既能有效地牽制域外大國的互動,同時還可直接影響敘局勢的發展。因此,如沒有地區大國的互動,敘問題是難以解決的。
2016年2月,可能是預感到敘目前和談的艱難性以及各方立場難以妥協,美國國務卿克里表示,如果和談失敗,美國將執行包括分離敘在內的“B計劃”??死镫m沒有進一步闡述“B計劃”詳情,但有媒體認為,美國的“B計劃”是將敘各政治勢力控制的區域分成四個部分:敘政府控制的地區,庫爾德人控制的地區,敘反對派控制的地區和“伊斯蘭國”控制的地區。引人關注的是,在克里提出分離敘的“B計劃”不久,俄羅斯副外長里亞布科夫(Sergei Ryabokov)出人意料地宣稱,如聯邦制模式在敘有效,敘利亞可成為聯邦制國家。美俄幾乎同時對敘目前和談的模式提出了替代方案,雖然尚無證據表明美俄就此問題私下達成了某種秘密協議,但可以肯定的是兩國事先是經過探討的。盡管敘反對派和巴沙爾總統分別拒絕了聯邦制,但考慮到敘目前的現實情況,在經過五年多戰亂之后,敘已難以回到戰亂之前的國家狀態。因此,聯邦制不失為解決敘危機的一個選項。
目前看來,敘危機的解決將會是一個漫長的、反反復復的進程。它不僅需要域外大國的互動,還需要地區大國互動,在互動中尋找雙方的共同點,兼顧各方的利益,從而實現“雙贏”。在解決敘問題上,“零和”思維、贏家“通吃”是難以實現的。解決敘利亞危機更需要“耐心、時間和智慧”。(責任編輯:蘇童)
[1] 自2011年3月以來,敘利亞戰亂造成平民傷亡人數無確切統計,各種報道對敘利亞民眾的死亡人數統計差距很大,從25萬人、27萬人不等,甚至還有報道達到47萬人。
[2] 據聯合國難民署統計,五年多戰亂已迫使480萬敘利亞人逃往他國,淪為難民,其中土耳其最多,約270萬,黎巴嫩超過100萬,約旦、伊拉克和埃及也分別接納了60萬、25萬和12萬敘利亞難民。http://news.xinhuanet.com/world/2016-03/31/c_128849933.htm.
[3] 涌入歐洲的難民來自諸多國家,其原因也各不相同,但具有代表性的是來自敘利亞戰亂的難民。http://www.sxsm.com.cn/whpd/rw/201510/t20151026_150028.html.
[4] 三大國際組織是:聯合國、歐盟和阿盟。17國分別是:美、英、法、中、俄、德國、意大利、沙特、土耳其、埃及、約旦、阿聯酋、伊朗、伊拉克、卡塔爾、阿曼、黎巴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