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天策
內容提要 由于種種原因,缺乏問題意識,缺乏學術追求,不能不說仍是我國新聞傳播學界一種亟待改進的現實情況。應當如何發現和提出“真問題”?本文認為一方面,問題要有現實意義,要著力解決社會發展所急需解決的問題;另一方面,問題要有理論價值,在解決社會現實問題的過程中對理論發展或知識增長有所貢獻。
關鍵詞 新聞傳播研究 問題意識 學術創新
置身于第三次傳播革命的當口,網絡與新媒體發展所造成的巨大變革而產生的各種問題,無疑就是新聞傳播研究面臨的新課題、新方向。無論業界學界,近年來已把這樣的新課題、新方向作為新聞傳播研究的主軸。
時代的“問題單子”是如此繁復多樣,業界學界對新課題、新方向的研究已是急管繁弦,“嗜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別的不說,單是看看2015、2016年國家社科基金的課題指南,就不難明白其豐富性與多樣性。對新聞傳播研究來說,要研究什么已不是問題,而如何研究才是問題。
一、缺乏問題意識仍是我國新聞傳播學界亟待改進的現實情況
由于種種原因,缺乏問題意識,缺乏學術追求,不能不說仍是我國新聞傳播學界一種亟待改進的現實情況。
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圍繞新媒體、媒體融合、網絡輿情、數據新聞、“兩微一端”等新課題、新方向而展開的研究論文,相當普遍地存在著一窩蜂追逐時尚熱點的情形。有些“論文”不外乎描述某種現象,或舉例說明某種理論,或抒發個人對某種問題的經驗感受,最多也就相當于新聞專題的水平。其等而下之者,“要么是老生常談的東西,要么是偽問題,有些甚至根本是在無病呻吟——連問題都沒有”。結果,就出現當年美國社會學家米爾斯所批評的現象:“許多學術上的狂熱不到一年,在尚未冷靜下來之前,就為新的狂熱所代替。這種熱情或許可以給文化活動增添一些佐料,但卻沒留下什么學術發展的痕跡。”
二、新聞傳播學應發現和研究時代的“真問題”
哲學家卡爾·波普爾說過:“科學和知識的增長永遠始于問題,終于問題——愈來愈深化的問題,愈來愈能啟發大量新問題的問題。”因此,“善于提出和解決問題是科學研究的根本任務,不能提出和解決問題,科學的生命也就停止了。”在科學研究中,“問題”不是研究對象,也不是課題名稱,也不是研究主題,“問題”是研究者基于一定的科學知識或理論背景,為解決科學認識和科學實踐中需要解決而未解決的疑難、沖突或矛盾而提出的求解目標或解答任務。
值得注意的是,問題有真假。只有那些現實社會中需要解決而整個學界尚未解決的疑難、沖突或矛盾,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問題。如果是現實社會中需要解決,而學界已有人解決了的疑難、沖突或矛盾,只是你個人尚未理解,那就只是你個人的“知識性疑難”,而不是科學研究的求解目標或解答任務。假如你硬要將其當作問題來研究,那就是假問題。還有,那種沒有充分的現實經驗作為依據的問題,也是假問題。應當如何發現和提出“真問題”?一方面,問題要有現實意義,要著力解決社會發展所急需解決的問題;另一方面,問題要有理論價值,在解決社會現實問題的過程中對理論發展或知識增長有所貢獻。
在當前傳播格局的歷史性巨變中,新媒體對傳統媒體帶來哪些挑戰與機遇?新媒體如何進行內容生產?新媒體如何運營與發展?傳統媒體與新興媒體如何融合發展?媒體新聞與公民新聞如何建構合理的新聞生態?相對于全新的媒介現實,應當如何建構新型的公共領域?傳統的新聞傳播理論有哪些需要修正與創新?新聞傳播學科面對新的傳播現實應當如何轉型或重建?所有這些,都是值得深入研究的問題。
三、解決問題、建構理論、實現學術創新的三個著力點
如果說問題是科學思考的焦點,那么理論就是其終極結果。解決問題.建構理論,是學術研究的最高目標。當然,能夠達到建構“理論”或創建“理論體系”境界的學術研究,總是極少數。通常情況下,學術研究的結果多種多樣:或在一個新的領域有新的發現、建立新的理論;或推翻原有的理論框架或部分結論,得出新的結論;或證明前人某些受到質疑的觀點不謬,并在部分論據論點上有所充實、有所發展;或對人們熟悉的研究對象在新的理論視閾中重新探討,得出新的認識成果;或運用前人正確的理論來解決現實中的新問題,從而拓展或延伸原有的理論命題;諸如此類,不一而足。
無論如何,學術研究的靈魂和精髓始終不曾改變,這就是學術創新。如何做到學術創新,十分復雜,并非三言兩語就能說清楚。就新聞傳播研究而言,這里強調以下三點。
其一,對問題的現實環境要有透徹的把握。問題是總是在特定的社會環境中產生的,在提出問題與解決問題的過程中,只有透徹地把握現實環境的特點,才能形成對問題的科學認識,才能提出切實有效的應對策略。譬如,為什么當今中國的網絡輿情如此洶涌,以致黨和國家及整個社會高度關注?要回答這個問題,就必須聯系我國的政治制度、媒體政策、社會轉型、新媒體發展等諸多因素來進行綜合性的深入探討。
其二,對問題的理論脈絡要有清楚的認識。卡爾·波普爾強凋,“所有知識的增長都在于修改以前的知識——或者是改造它,或者是大規模地拋棄它。知識絕不能始于虛無,它總是起源于某些背景知識——即在當時被認為是理所當然的知識——和某些困難以及某些問題。”這就意味著,研究某個問題,要弄清楚已有的相關理論及其發展演變,并且將這個問題放進有關的理論譜系與學術史背景之中加以探討。這是因為,“既成理論是一個窗口也是一個框架,它決定提問的預設、方式又框定思考的方向,還規定了研究路徑和技術線路”。
其三,對問題的研究要獨立思考,有真知卓見。1929年,陳寅恪在王國維紀念碑銘中提出了“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學術精神。獨立思考意味著研究者既不依賴于任何外在的精神權威,也不依附于任何現實的政治力量,在真理的追求中具有獨立判斷的能力,以自我的、獨立的眼光去觀察、審視和驗證,并在此基礎上進行探索和發現。有真知灼見,即形成正確而深刻的認識和高明的見解,自然是研究者所祈盼的結果。至少,也應力求做到不人云亦云,有自己的見解。
談論如何做研究,總是相當枯燥。不妨舉個例子來略加說明。十年前,國內學者提出了“網絡群體性事件”的概念來研究眾多以事件為中心的網絡輿論聚集現象,盡管人們先后還使用了“新媒體事件”“網絡熱點事件”“網絡輿情事件”“網絡輿論事件”“網絡公共事件”“網絡集群行為”“網絡集體行動”等眾多概念,而占據絕對支配地位的還是“網絡群體性事件”,且絕大數論文都認為“網絡群體性事件是網絡社會政府經常遭遇的一種危機”,于是,絕大多數的課題與論文都以“應對”“處置”“控制”“引導”“防范”“監測”作為研究主題,這已成為一種主流共識乃至網絡輿情管理的政策依據。
問題在于,這樣的認識符合實際嗎?2010年,鐘瑛等學者對1998至2009年160起重大網絡輿論事件進行系統分析,研究發現,“網絡輿論在推進事件發展中作用多向。其中,起正向作用的案例106起,比例為6:6%,起中性作用的案例為39起,比例為24%,起負向作用的案例有15起,比例為10%。”基本結論是,“起正向作用的網絡輿論占絕大多數,其正面的積極的意義十分明顯。”
然而,這樣有理有據的研究成果并未受到應有的重視,大多數研究者往往不假思索地使用“網絡群體性事件”概念,并在危機管理的研究范式中一路狂奔。2015年,我又對這個問題做了進一步的研究,發現大部分乃至絕大部分的所謂“網絡群體性事件”,主要是一種網絡輿論聚集,要說是“事件”,大多數都是“網絡熱點事件”,或者說“網絡輿情事件”、“網絡輿論事件”,或者說“網絡公共事件”,并非發生在網絡中或者通過網絡動員而形成的群體性事件,借用一位學者的話來說,太部分乃至絕大部分“網絡群體性事件本質上是一種輿論和意見表達”。
這樣一來,值得深入探討的問題就有這樣幾個:(1)網絡群體性事件的概念是否科學?如果不科學,更科學的概念或概念群是什么?(2)如何評判被命名為網絡群體性事件的這種網絡輿論聚集行為的性質與作用?(3)采取什么樣的理論框架來研究被命名為網絡群體性事件的這種網絡輿論聚集行為?是群體性事件好,還是公共領域好?或者兩者各有自己的適用對象,抑或還有其他的理論框架?(4)究竟應當如何對待被命名為網絡群體性事件的這種網絡輿論聚集行為?在我看來,對這些問題的深入研究與獨立思考,必然會得到更加科學的見解,從而推動這個領域學術研究的切實進步,為互聯網時代的社會治理提供科學而有效的理論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