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鳴
大鵬是叔叔家的大兒子,因為叔叔去世早,所以有什么拿不準的事,大鵬總是找我父親商量。我覺得父親對大鵬和另外兩個堂弟,比對我和哥哥們還好。
那年小年,父親提著一袋子豬骨頭進了家門。母親奇怪地問:“你從哪弄的錢?這日子不過了?”父親笑著說:“孩子們都在長身體,豬骨頭上多少有點肉,骨頭湯也有營養。這些骨頭五分錢一塊,一共才一塊錢。隊里沒人舍得買,隊長說可以賒著,我就拿回來了。”母親嘆口氣,用涼水把骨頭沖了好幾遍,然后放到大鍋里煮。
好吃懶做的二哥破天荒地主動要求劈柴,邊劈邊回頭看鍋里的骨頭。大哥呵斥道:“劈柴看木頭,你看骨頭干啥?”二哥邊咽口水邊笑著說:“看著骨頭劈木頭,才有使不完的勁兒?!?/p>
在我來回抱了無數次木頭,咽了無數次口水后,父親走過來對我說:“讓奶奶帶著大鵬和兩個弟弟一起過來吃。”于是,我箭一般奔向奶奶家。
七歲的大鵬來到家,看著鍋里翻滾的骨頭,吸著香氣問:“是我們一起吃嗎?”二哥快樂地說:“你大爺說了,你們來了就吃?!?/p>
母親先給奶奶舀了滿滿一大碗骨頭和湯,第二碗給了七歲的大鵬,第三碗給了五歲的五弟,第四碗給了四歲的六弟。終于,第五碗輪到了八歲的我。
我剛要張口吃,看到二哥在鍋里撈骨頭的筷子被父親一把奪了過去:“他們吃飽你再吃。”因為劈柴已經濕透衣服的二哥憤怒地瞪了父親一眼,含著淚跑進了屋。
奶奶氣得剛要罵父親,父親低聲說:“您和孩子們先吃,有他們的,放心吧。”
看著站在一旁的三姐和二姐,我端著碗給她們:“姐,你們也吃點吧。”二姐和三姐剛要說話,父親瞪了她們一眼,她們趕忙低頭往屋里走去。
雖然奶奶一再阻攔三個堂弟撈鍋里的骨頭,但骨頭還是越來越少,終于一塊也看不到了。這時,我碗里的骨頭還一塊沒動。
奶奶和三個堂弟終于吃完了。我把骨頭倒進大鍋,大哥又添了半鍋清水,重新劈木頭燒火,我在旁邊拉風箱。終于,鍋又開了,看著鍋里翻滾的幾塊骨頭,大哥高聲嘁:“都過來喝骨頭湯,過小年嘍!”
二哥反鎖房門不出來。父親盛了一塊骨頭,向我指了指二哥的房門。我端著碗走到二哥門前說:“二哥,咱爹給你留著呢,你出來吃吧。”二哥高聲怒吼:“我才不吃呢,你們都記著,將來我要啃夠大骨頭?!?/p>
第二天,在我家的黃土院墻上,二哥用小石頭寫下:我要啃骨頭!
三十多年過去了,去年在老家給父母蓋養老的別墅,二哥回家探親。老家的一個市長拜望二哥時,二哥正凝望那清晰可見的五個大字。市長贊嘆:“李政委,這是誰的筆跡?字寫得真好。”二哥感慨地說:“這是當年一個窮孩子的最大追求?。 ?/p>
大鵬穿著滿是水泥污垢的衣服,正在別墅工地上來回奔波,監督施工質量和進度。一個包工頭勸他:“大鵬,你能別這么催命嗎?”大鵬眼一瞪:“廢話,這是給老人養老的房子,爭取過年住上呢,不催能按時完工嗎?”
這些年,我們姐弟六人都在外面闖蕩,幸虧大鵬在老家照顧我們的父母,很多雜活都靠他。每逢過年,大鵬都早早殺豬,把最好的豬肉送到我父親手里。這次蓋別墅,大鵬整天盯在工地上,他媳婦給工匠做飯,比我們兄弟干活都多。父親不止一次對人說:“這侄子比兒子都強啊?!?/p>
吃晚飯時,大嫂把飯菜端上桌,年過八旬的老父親站起來找筷子,我趕緊去找,卻發現一雙筷子早已遞到了父親手中,是大鵬。他的動作自然順暢,敏捷自然,沒有任何遲疑和客套,讓我這個當兒子的自愧不如。
看著我慚愧的神色,大鵬微笑著說:“三哥,當年我大爺沒讓你們吃上的那頓大骨頭,我可一直記著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