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昉苨
不管從哪個角度看,李敏求都不像是那種會影響醫學史走向的人物。
這個出生于廣東肇慶德慶縣的小伙子,在上世紀50年代闖入了美國的醫學界——在一家私人診所里當助理產科醫師。這不是啥正經的研究職位,可為了能留在美國,他一點也不介意研不研究的,找到工作就行。
雖然,要按照肇慶鄉親們編寫當地名人錄時的說法,李敏求正是在當醫生時見到了癌癥的嚴重危害,才下決心研究孕婦絨毛膜癌的。但在美國醫學作家悉達多·穆克吉筆下,當李敏求跟他的診所老板一塊兒躲在美國貝塞斯達國立癌癥研究院時,他的主要目標,還是等著朝鮮戰爭結束,自己能順順利利回國。
到20世紀50年代,在業內人士的眼中,癌癥治療師們依然是一群沒頭蒼蠅般“在地下室調配毒藥”的家伙。
那是真正的毒藥:因為具備高度細胞毒性,能夠殺死肆意生長的癌細胞、滅了病人體內惡性腫瘤的藥劑。走在研究前沿的是美國國家癌癥研究院里一伙治療白血病的醫生,由于單一用藥效果并不好,病人也活不了幾個月,他們想著,要不把幾種藥搭配一下,同時給患者使用,織成一張“藥網”,看看能不能來個一網打盡?
懷著這種想法,白血病病房被癌癥研究院里的其他人贈送了“屠宰場”的雅號。醫學界甚至沒人說得清:那么多毒藥同時上場,是會攔住癌細胞,還是直接就把患者毒死?
李敏求的辦公室和“屠宰場”隔了沒幾扇門,天曉得他當時都在忙乎啥——癌癥治療師已經被視為學術界的局外人了,李敏求的位置比他們還遠。1956年秋天,一個得了孕婦絨毛膜癌、瀕臨死亡的年輕女子被送進他所在的部門,李醫生“腦洞大開”了一下,把能暫時阻止白血病細胞生長的葉酸拮抗物用在了她身上。
他是第一個這么干的人。關鍵是,病患活了下來。4輪化療結束,李敏求和他的搭檔赫茲想看看腫瘤有沒有變小,就給患者照了個X射線的胸透,然后兩人傻了:腫瘤不見了。
他們以為是胸透出了問題,于是重新做了一遍檢查,還是沒瞧見腫瘤。
奇跡出現了:“病人看起來和正常人一樣!”李敏求和赫茲歡天喜地地發表了他們的新發現。
要按照當時的標準,病人已經被治愈。李醫生大可以開香檳慶祝,而不應像他后來做的那樣,跟病患體內的“絨毛促性腺素”抬杠。這一激素是由絨毛癌細胞分泌的,不知為什么,就算腫瘤已經消失,病人體內的這一指標卻還是回不到正常的數值。
在所有人都歡欣鼓舞之際,李敏求看起來就像是大俠走火入魔,生生跟病人化驗單鉚上了,繼續一劑又一劑地往人體內灌“毒藥”,直到“絨毛促性腺素”數值為零。
癌癥研究所的制度委員會被他的做法嚇著了。委員會對這種“人體實驗”感到憤怒,以至于一點沒客氣,直接把李敏求給開除。
李醫生氣呼呼地跑去了紐約。
多年以后,李敏求跟當年把他開了的癌癥研究所的領導共享了一尊拉斯克臨床醫學獎。他們的功績,是歷史上第一次,以化療方法治愈了成年人的惡性實體腫瘤。在時光流逝之后,人們才發現,早早停藥的病人再一次面對癌癥復發的局面,而被李敏求加大劑量治愈的病人,則再也沒有復發。
他以斷送職業生涯的代價,得出了一個如今很基本的癌癥治療原理:必須在每一種可見跡象都消失后,仍繼續保持系統的治療。
這個當年盛京醫科大學的畢業生,就這么在人類對癌癥的治療中刻下了一道抹不去的印記。
然而他終身沒能回到故鄉,也沒被太多人記得。在1980年死于腦血栓時,他留下了一本沒寫完的《癌癥的化學治療》,以及一段尚在籌備中的大陸探親之行。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