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限一杯

張曉風

一個人要求不要那么多。即使我們只有一點點資源，即便我們人生遇到很大的困境，其實我們還是有可作為的。

有一次，一位叫潘重規的教授到英國倫敦開一個國際性的學術會。很不幸的是，到了倫敦，他在機場發現自己的行李丟了，剎那間孑然一身。好在他在倫敦還有朋友，朋友帶他買了衣服可以替換著穿，就住在旅館里了，這個教授忽然沒有書，也沒有資料，還要去開會，他的心里覺得非常懊惱，他為這次會議準備了很多東西，可惜，東西都不在他身邊了，可是他因為坐飛機，習慣隨身帶一本非常小的書，塞在西裝口袋中。他本來也許不可能集中精力看這本書，可是，其他書和資料都在旅途中丟失了，他在倫敦就只有看一本書，這是一本介紹敦煌的書。

幾天下來，反復翻閱，正好大英博物館也借閱敦煌的資料，有了這樣的因緣機會，引發他針對這本書下功夫，因此成就潘重規在敦煌學上的大成就。

周信芳，一代京劇藝術大師，六歲學唱戲，七歲登臺，十三四歲便以童伶成名、人稱七齡童。可他到上海的時候，不知道怎么被說成了“麒麟童”。他經常登臺，因為唱得太多了，導致倒嗓。怎么辦呢？他的功夫還在，他練出來的身段還在，隨著年齡慢慢增大，他對戲的了解更多了，對人物的刻畫琢磨得更深了，他在這個節骨眼上，走出一條路來，他唱出了老人家蒼涼沙啞的聲音，配合著他的身段，就有了特別的唱腔。

美國艾德華·威爾森喜歡大自然，小時候，有一次去釣魚，一甩漁竿，被刺瞎了眼睛。因為父母離異，他生活在寄養家庭，眼睛受傷后，不敢及時告知寄養的家庭，等大家發現時，他只剩了一只眼睛，只好放棄原本喜歡的自然科學。因為視覺、聽覺都不太好，他想出辦法來，選擇可以近距離手拿著放在眼皮下面仔細觀察、研究的項目——螞蟻。最后，他因為研究螞蟻得獎。

舒曼苦于手指不夠修長，于是找個東西將手指撐開，誰料事與愿違，更糟了，手也受傷了，熱愛音樂的他只好想其他途徑發展他的音樂生涯，結果貢獻更大了。其中，包括他娶了優秀的鋼琴家為妻，同時，他也致力于作曲，創辦音樂雜志，談音樂的理念，做音樂學院的老師……他不能彈鋼琴，就與鋼琴制作者合作，共同研制更先進的鋼琴。

用一般模特的眼光來看，體操女皇霍爾金娜還不夠高，對于體操選手來說，她卻太高了，很多老師不愿指導她。但是，有一個教練為她設計了一套動作。霍爾金娜利用她修長的體態，融合了芭蕾舞，把體操變成不僅僅是表現力的、平衡的，而且是有芭蕾舞身段的優美的線條。

美國加州很干，山上的草盡管沒死，卻是黃黃的，樹木也是干干的，太干了，森林容易自燃，可森林救火又太辛苦，于是，有人提出，先用除草劑除去一塊地方，使得發生火災的時候，火燒到這里過不去。但是除草劑不僅價格高，而且對生態不好，容造成化學污染，有人想到山羊吃草，于是就找牧場的主人想租賃山羊幫助吃草。一聽說不僅提供山羊吃草，還給出租羊的費用，牧場主人欣喜答應。2003年以來，他們租用山羊充當消防員，吃出一條道阻擋火勢。至今，這項工作還在繼續。

人生很遺憾，不能擁有太多資源，我們受限許許多多的事情，但是，在種種限制里，我們還是可以有所作為的，在種種限制里，我們還是有一片天空的。如果只有一杯咖啡的話，我們就好好品味這一杯咖啡。如果沒有咖啡，我們就好好品味一杯水。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