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投資雪崩

謝九

民間投資的斷崖式下跌，已經成為當前中國經濟最大的隱憂之一。

今年1～4月，全國固定資產投資增速由去年底的10%微升至10.5%，其中國有控股投資從去年底的10.9%猛增至23.7%，但是民間固定資產投資增速卻從去年底10.1%猛降至5.2%，遭遇近年來罕見的斷崖式下滑。

在最近“權威人士”的訪談中，談及國內經濟風險發生概率上升，首當其沖就談到“特別是民營企業投資大幅下降”，然后才是“房地產泡沫、過剩產能、不良貸款、地方債務、股市、匯市、債市、非法集資等風險點增多”，由此可見民間投資下降對中國經濟的分量所在。

過去很多年來，我國民間資本投資增速基本上快于全國固定投資增速，去年全年，我國民間投資增速和全國固定投資增速也還基本保持一致，但是進入2016年之后，民間投資增速突然出現斷崖式下跌，大大落后于全國固定投資增速。造成民間投資雪崩的原因多種多樣，最直接的因素可能還在于國有投資增長過快對民間資本產生了擠出效應。以去年底的數據來看，當時全國固定資產投資增速為10%，其中國有控股投資增速為10.9%，民間投資增速為10.1%，不難看出，國有和民營資本的投資增速基本保持一致。但是到了今年4月份，二者出現了明顯的分化，國有資本的投資增速上升到23.7%，提高了近13個百分點，而民間投資增速卻從10.1%下降至5.2%，幾乎被腰斬，國有和民間資本出現如此明顯的分化，也算是近年來罕見。

如果從積極的角度來看，正是得益于國有資本的高速增長，才得以支撐了今年的整體投資增速，也使得一季度經濟出現了難得的回暖，不過，從中國經濟轉型和可持續性來看，這種依靠國有資本單邊突進取得的成績并不可喜，一季度的經濟短暫回暖主要還是依靠政府主導的基建投資和房地產回暖所致，這種短暫的復蘇相當脆弱，僅僅維持了一個季度就快速回落，4月份的經濟指標全面回調就是一個最明顯的例證。在經濟增速放緩的大背景下，投資機會原本稀少，如果國有資本大舉突進，尤其在很多準入門檻較高的市場，這就意味著民間資本的投資機會被擠占，國有和民間資本自然也就形成了顯著的蹺蹺板效應。

除了國有資本的擠占之外，民間資本的主動收縮是更深層次的原因。和國有資本相比，民間資本對于宏觀經濟的興衰有更敏感的嗅覺。在當前經濟背景下，實體經濟投資回報率較低，而民間資本的融資和人力成本居高不下，很多行業的利潤率都不足以覆蓋成本，這就使得收縮戰線成為很多民營資本的理性選擇。

如果民間投資繼續保持今年的斷崖式下跌，將對中國經濟帶來難以估量的沖擊。從投資規模來看，民間投資占我國固定資產投資的比重超過六成，如果民間資本繼續萎縮，僅僅依靠政府投資難以支撐投資大局。從GDP構成來看，從2012年以來，我國民營經濟對GDP的貢獻度已經超過六成，如果民營經濟衰敗，對中國經濟的沖擊力不難想象。從就業市場來看，民營經濟一向是就業市場的主力軍，大概80%的就業崗位由民營經濟提供，而從稅收來看，民營經濟的納稅比重也超過六成。由此也就不難理解，在談及當前中國經濟面臨的各種風險時，“權威人士”為何將民營資本投資下降列為第一位，因為民營資本的興衰，很大程度上也就決定了中國經濟的興衰，僅僅依靠國有資本的獨角戲，顯然不可能獨自撐起中國經濟的穩增長大任。

面對民間投資雪崩的局面，5月9日，國務院辦公廳發出通知，要求對促進民間投資政策落實情況開展專項督查。在各省（區、市）、各有關部門開展自查的基礎上，國務院將派出9個督查組赴18個省（區、市）開展實地督查，組織開展第三方評估和專題調研。

專門針對民間投資派出如此大規模的督查組，這在中國經濟歷史上也并不多見。專項督查重點圍繞以下九個方面展開：一是黨中央、國務院關于促進民間投資有關政策的貫徹落實。重點督查是否存在政策落實不到位、出臺配套措施不及時等問題。二是放寬民間投資市場準入。重點督查是否存在市場反映的民間資本準入門檻高、困難多、阻力大等問題。三是加強和改善政府管理服務。重點督查政府是否存在政策多變、難以預期，“玻璃門”“彈簧門”“旋轉門”，以及不作為、懶作為等問題。四是營造公平競爭的投資環境。五是發揮政府投資的引導帶動作用。六是大力促進創業創新中民間投資發展。七是加大對民間投資的金融支持。八是大力推進政府和社會資本合作（PPP）模式。九是落實地方政府和部門責任促進民間投資持續穩定增長。

應該說，上述9個方面的問題基本上都是近年來我國民營資本發展面臨最顯著的瓶頸問題，可算是對我國民營資本發展障礙的一次全面總結。過去10年來，我國鼓勵民營資本發展的政策文件并不少見。2005和2010年，國務院曾經先后出臺過兩個“36條文件”，鼓勵我國非公有制經濟的發展，一是2005年的《非公有制經濟36條》，二是2010年的《鼓勵和引導民間投資發展若干意見》（新36條）。2012年，國務院國資委也曾經發布過《關于國有企業改制重組中積極引入民間投資的指導意見》，為推動民間投資參與國有企業改制重組提出14條意見，引導民營資本進入國有壟斷行業。盡管扶持鼓勵的政策文件并不少見，但是民營資本不僅沒有因此獲得快速發展，反而在今年出現雪崩之勢，這就說明過去多年對待民營資本的政策多少還是出現了問題。這一次國務院以督查組的形式來應對民營資本下滑，可能會在短期內破除一些民營資本面臨的“玻璃門”“彈簧門”，但督查組終究不是一個長期存在，在短期強力政策消失之后，民營資本是否能夠就此獲得和國有資本同等的地位，這才是真正的考驗。歸根結底，還在于政府是否能夠徹底放棄“與民爭利”，如果依然長期保持壟斷行業的高門檻，而將大量回報率較低的PPP項目作為吸引民營資本的主要途徑，估計民營資本的投資萎縮仍將難以逆轉。

民營資本一向是最敏感的市場參與者，天生具有趨利避害的本能。在過去宏觀經濟向好的背景下，即使長期面臨各種不利于民營資本發展的外部制約，民營資本也能迸發出無窮的活力，投資增速始終高于社會整體投資增速。今年民間投資面臨雪崩之勢，除了長期的制度環境制約之外，更主要的可能還是民營資本主動規避風險所致。出于穩增長的目的，政府投資通常扮演逆周期的角色，但是民營資本則更多是順周期投資，因此，即使政府為民營資本創造出前所未有的外部環境，預計也很難實質性挽回民營資本下滑的態勢。今年民營資本的突然雪崩，更多體現了民營資本即將準備過冬的姿態。在當前經濟形勢下，“去產能、去庫存，去杠桿”，民營資本比國有資本執行得更加徹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