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上的青春

郎朗

親愛的同學們：

大家好！今天和這么多年輕的朋友在一起，我感覺我也更年輕了。首先我想為大家演奏一段我小時候最喜歡的曲子，這首曲子讓我有了當鋼琴家的想法。很多年輕的朋友可能都看過《貓和老鼠》，其中有一集是“貓的協奏曲”。在這集動畫片中，湯姆貓穿的是一件很長的燕尾服，在舞臺上面做了一個非常酷的動作，所以當時我也學著湯姆貓的樣子開始彈琴。

開始都比較容易，開始入行也覺得很好玩。后來我才發現，彈琴太折磨人了，我當時才五歲，每天彈四到五個小時，起床后就是彈琴，然后上學，中午吃完飯繼續練，然后再上學，晚上還是練琴。不久我就有點后悔了。上臺的時候聽著曲子都很好聽，練琴的時候卻很糟糕，我的鄰居實在受不了了，在我練音階的時候，他們就放著非常響的流行音樂。

我七歲的時候，第一次參加全國性的鋼琴比賽，信心十足，結果卻只拿了個第七名。我當時心情真是一落千丈，而且第一名獎勵一架鋼琴，第二名獎勵一臺電視機，第三名獎勵電冰箱之類，然而這個第七名只給了一只玩具狗。我就感覺特委屈，看到這只狗，就感覺第七名寫在它臉上。當時我跟這狗還打了幾仗，雖然是假的，但打得還是挺爽的。后來我帶著這只狗去見我的老師，說這是我獲得的第七名的獎品。老師說你應該把這只玩具狗當成你最好的朋友，你應該把它當成激勵你的一個朋友，而不是因為你的失敗去痛恨它。我就把這只狗擺在鋼琴上了，每天彈琴時就對它說，下回我一定要得第一名。

后來我的父母做出了一個非常艱難的決定，我父親辭掉了工作，去北京陪著我報考中央音樂學院，我母親一個人在沈陽，可以說是養家糊口。為了完成自己的音樂夢想，我很小就背井離鄉了。我第一個老師說我肯定不會成為鋼琴家，而且說我們的這種決定都是莽撞的，沒有未來的。在半年多的時間里，我感覺壓力特別大，對自己很失望，對鋼琴很失望，對新的生活很失望。終于在七個月以后，這個鋼琴老師決定不教我了，建議我打道回府。這個時候已經離考中央音樂學院不到一年的時間了。當時我有很長一段時間不想再彈琴了，我覺得，如果鋼琴給我帶來的是一種痛苦，一種迷失，那我為什么還要去學它？我小時候之所以喜歡彈鋼琴，就是因為音樂給我帶來了一種生命，一種在你生活中渴望得到的精神。直到現在我也一直牢記，不管出現什么困難，都不能把這個精神失去。

離考試還有七八個月的時間，我跟了新的老師——趙平國教授。在這七八個月時間里，我進步非常快。后來考試的時候，彈得也很有感覺，可以說是把這一年半在北京學習的酸甜苦辣都彈出來了。

之后我在北京度過了五年非常難忘的時光，期間我也贏得了兩次國際性的鋼琴比賽冠軍。

在我十四歲的時候，我決定留學美國。到了美國以后，我上了音樂學院，在費城。頭一次去學校，我見到了加里·格拉夫曼老師，他是我最崇拜的鋼琴家霍洛維茲的學生，也是美國最著名的鋼琴家之一。我見到他的第一面，他問我：“你來美國要做什么？”我說：“我要把所有美國的和歐洲的鋼琴比賽，全都比掉。”然后他就笑起來：“你不覺得這很可笑嗎？”“為什么可笑？”“你真正想做什么？”“我想當鋼琴家。”“你為什么要當鋼琴家？”“我只能獲得所有的第一名以后，才能當鋼琴家。”他說：“你這也太功利主義了！你這根本不是為藝術而當鋼琴家。你應該是真正把自己的本領學到，提煉這些藝術大師的造詣、經驗、精華。當你擁有這些的時候，你就會自然地成為一名鋼琴家。”雖然我當時不太贊同他這句話，但是仍然決定先好好練琴。

1999年夏天的一個晚上，指揮大師艾森巴赫面試我，我很緊張，因為我以前被很多指揮大師面試過，他們都說我太年輕了，太小了。還有比較歧視的看法：“中國人彈什么古典音樂？”所以我見到這位大師的時候，很害怕，尤其他還這樣站著，而且他是光頭。“你有什么曲子？”他有點德國口音。我說：“你想聽什么吧？”他確實很刁，上來就讓我彈勃拉姆斯，非常有深度的曲子，也是我非常喜歡的曲子。后來，我成了一個點歌器似的，他說，再彈這個，再彈那個，再彈斯克里亞賓，再彈拉赫瑪尼諾夫……他聽我彈了大概兩個半小時，然后說：“如果明天我讓你彈一首曲子，你彈什么？”我當時也沒在意，當天晚上就從芝加哥飛回了費城。

第二天一大早，我還在睡覺呢。八點！我記得很清楚。我的那個經紀人，每次都說我：“你好好等待吧，你再等待十年吧！十年也不一定，二十年吧！”他總讓我等待，突然今天他比誰都興奮：“醒來！那個芝加哥交響樂團現在就讓你成為第一替補。”我當時還以為在做夢，就說：“怎么？那幾個替補怎么都有問題？”他說：“不是。因為昨天你給這指揮彈了兩個半小時，他非常喜歡你。他讓你現在就去彈柴可夫斯基的《第一鋼琴協奏曲》，替補安德魯·瓦茲，在世紀音樂會上彈。”我大喊：“耶！”

那天晚上的音樂會現場，介紹我出場的是美國最著名的音樂大師斯特恩。他說：“今天晚上，本來安德魯·瓦茲馬上就應該出場了，但是他今天來不了了。”就聽到所有的觀眾發出噓聲，然后他繼續說：“但今天替他出場的是一位17歲的中國少年，他將為我們演奏柴可夫斯基的《第一鋼琴協奏曲》。”然后他把我的名字說出來了。我那天穿的是類似湯姆貓的那件燕尾服。結果彈完以后全場轟動，那是我一輩子也沒有見過的熱烈的場面——全場起立，持續了大概有七分鐘的掌聲……我堅信：機會是留給準備好的人的！你只要準備好了，機會就會來。

后來從十七歲到現在，我每天活著就像做夢一樣。以前不敢聘用我的樂團和音樂廳紛紛向我發出了邀請。當你站到舞臺上的時候，你如果用全身心的感情投入進去，你會得到比你想要的還要多得多。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我都是演出！演出！演出！對我來講，我覺得生活很美好，但是同時也會覺得有點空虛。直到2004年的一天，我因為手臂拉傷，臨時取消了三個星期的音樂會。當時我特別難受，因為我覺得夢想好像剛剛實現，突然手受傷，不知道會有什么樣的未來。但就在這三個星期里面，真的讓我感受到了：人生不能只埋頭苦干地去彈鋼琴，我們還要活得豐富多彩！當我決心要改變非常單調的音樂生涯的時候，我有幸成為聯合國兒童基金會的親善大使。

那一次去非洲，去探望兒童，可以說改變了我很多的想法。我以前認為音樂，尤其是古典音樂，可能很難面向大眾，但是在非洲，在那些兒童的身上，我看到了美妙的音樂是會震動所有人的心靈。不管你的背景是什么，不管你的國家是什么，不管你的文化是什么，我們都能通過優雅的音樂展開我們的世界觀。那一次的探訪之后，我就夢想著有一天能建立我自己的基金會，建立我自己的音樂學校，來培養、來教育、來啟發我們下一代的青年、下一代的小朋友們。

在演奏鋼琴的時候，我們經常是一個人，但是一個人的力量太單薄了，什么也做不成，所以我希望在未來的日子里面，我能和更多的有同樣夢想的朋友們一起來為世界創造一個更豐富的色彩。從鋼琴開始。

（選自《開講啦：人生路 莫慌張》，《開講啦》欄目組主編，北京聯合出版公司2013年，本刊有刪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