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凱凱
摘 要:英國的版權法是其他各國的立法楷模,1710年英國《安妮法》的生效實施,標志著世界上第一部著作權法終于誕生,這部制定法極大地改變了作者、書商與讀者之間在權利上的配置。該法將文學財產權的實施從書商的壟斷那里分離出來,從而釋放出一個文學和思想的自由市場。正版書商的不懈追求永久性權利與盜版書商的追求公平競爭的市場秩序,上議院的平衡出版商、作者與使用者的利益考量,都是1710年《安妮法》得以產生維持的重要因素。
關鍵詞:制定法;普通法;永久性版權;有期限版權
中圖分類號:DF523.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2596(2016)03-0159-03
一、《安妮法》誕生緣由
1710年英國《安妮法》的生效實施,標志著世界上第一部著作權法終于誕生,亦即“在所規定時間內將已印刷圖書之復制件授予作者或者該復制件購買者以鼓勵學術之法律”。①這部制定法極大地改變了作者、書商與讀者之間在權利上的配置。該法將文學財產權的實施從書商的壟斷那里分離出來,從而釋放出一個文學和思想的自由市場。
在《安妮法》頒布之前的1695年發生的《許可證法》的廢除是一個激發劑,正版書商沒有了審查權能,而盜版書商不用承擔任何損害風險,這對正版書商來說造成了巨大的沖擊。其后歷經數年,在擴張其審查權方面仍然徒勞無功,正版出版商們開始轉向他們在立法上的策略。現在他們不再聲稱自己的利潤受損,而是將作者與讀者的利益推向前臺。從1706年開始,正版出版商們就向議會提出請愿書,聲稱若不能保障其獲得一種易于實施的財產權的話,作者就不會再撰寫新的作品。經過3年密集的立法游說,《安妮法》才得以產生。其實,這種立法策略的選擇只是正版出版商們的一種正義的幌子,其真實目的仍是意圖獨占圖書市場,借此打擊盜版書商。②從作者的角度看,作者是樂于看到盜版書的,盜版從反面反映了作者的作品的暢銷,從而使作者的知名度得以提升,作者根本不會反對盜版書籍,因為盜版僅損害正版書商的利益(正版圖書出版商為獲得手稿而需向作者支付費用,正版出版商還要承擔出版圖書失敗的風險,而盜版書商只需購買一本正版暢銷圖書即可進行大量復制銷售)。從讀者的角度看,讀者更樂于購買盜版圖書,因為印刷術的改進使讀者不用擔心盜版圖書與正版圖書的內容是否有不同,在二者內容一致的前提下,正版圖書價格遠高于盜版圖書價格也誘使讀者選擇盜版圖書。雖然正版書商的說法看似冠冕堂皇,但是國家還是需要保護正版出版商的利益,同時也要兼顧作者與讀者的利益,盜版書商的競爭沖擊了正版書商的永久壟斷圖書市場的狀況,為了持續壟斷圖書市場,正版出版商作出讓步,意圖通過《安妮法》的有期限保護版權達到正版出版商在一定期限內壟斷享有版權的圖書市場的狀態。
《安妮法》確認了出版商的版權,并且賦予強制性法律救濟,而這也實現了出版商的意愿。反過來,該法將正版出版商早先享有的一些額外補貼重新分配給了公眾與作者。與以往的永久壟斷權不同,版權的保護期至作品出版后28年終止;過了28年,任何人均可以復制該作品,并且因此可以將之出售給公眾。議會還將28年的版權分為兩個14年的保護期,所以,即便作者已經將作品的全部版權轉讓給出版商,該法律亦在第一個14年期限屆滿之后將版權返還給作者,使作者得以享有第二個14年的保護期。③《安妮法》的這項重大變革,目的就是要把版權與出版商公會的成員資格分開。在這個王國的任何人,無論是作者還是出版商,只要將某一作品在出版商公會的登記薄中進行登記,即可擁有該作品的版權。④
二、“Millar v. Taylor案”⑤之普通法的暫時勝利
出版商們為實現永久性壟斷權一直沒有放棄努力,并且與向議會請愿時使用了相同的道德性主張,向法庭提出作者的主張,以作者為名,意圖爭取法院的同情。他們認為作者的作品版權應該不受期限的限制,如果英格蘭普通法給予農場主以不動產的永久性權利,其理論依據是他們已經將其勞動與土地混合在一起了;那么普通法也應該賦予作者以永久性權利而不是有期限的保護,其理論依據是作者的勞動也和體現其思想的作品永久的結合在一起了。當作者將其書稿出售給出版商時,出版商獲得的不僅是紙質手稿的所有權,還獲得了作者所給予的單獨的、永久的自然權利,完全不同于《安妮法》的有期限的權利。
除此之外,出版商們還有具體的策略,意圖通過在衡平法院的訴訟獲得有利于自己的判決。⑥先是“Tonson v. Collins案”,在本案中,原告與被告事先串通合謀,原告湯森主張,由于作者的轉讓,其擁有了某一作品的普通法版權,并且聲明被告柯林斯未經許可出版了該作品的復制件,侵犯了此項權利,而該項權利完全屬于《安妮法》之外的自然法權利。衡平法院起初授予了原告臨時性禁令的救濟,在訴訟過程中,對于永久性著作權抱有同情心的本案法官曼斯菲爾德勛爵組織法庭辯論導致原告的失敗,因為法官們已經獲悉這場訴訟是書商們的虛假訴訟,所以本案并未實現出版商的目的。這種試圖通過普通法的判例來無形抵銷在制定法的效力的掙扎并未因此而消失。
10年之后,倫敦出版商們終于在“Millar v. Taylor案”中實現了他們在“Tonson v. Collins案”想要得到的判決。本案的簡要經過是:涉訟作品《四季》是一部膾炙人口的史詩,此作品的作者是詹姆斯.湯姆森,作者于1729年將其版權出售給倫敦的書商安德魯.米勒。1767年,該作品在《安妮法》的版權保護期終止,羅伯特.泰勒于是發行了一個更加便宜的競爭性版本,但這位書商并非出版商公會的成員。米勒提起訴訟,主張由湯姆森出售給他的所謂的永久性普通法權利遭到了侵犯。本案有兩位法官的意見不得不提,一位是前面提到的曼斯菲爾德勛爵,他主張普通法中存在一種永久性著作權,《安妮法》既未將之替代,也沒有對之限制保護時間。而與之觀點相左的法官耶茨卻提出了不同的觀點,他認為這個所有權涉及的對象是如此的短暫易逝、完全外在于權利人的實際控制,作為一個文學作品——一個表達或一種情感——它一旦釋放出來,就可以為任何人所獲得。但是1770年王座法院的判決得到衡平法院的遵循,支持了米勒的主張,書商們暫時性的獲得了普通法的勝利。但是書商們非常擔心的上議院會推翻這個判例的事情發生,5年后書商們看到了最不愿看到的事情,即“Donaldson v. Becket案”的判決。
三、“Donaldson v. Becket案”⑦之制定法的地位鞏固
此案的經過是:原告托馬斯.貝克特是《四季》的授權出版商,被告是亞歷山大·唐納森是蘇格蘭的書商,他出版了《四季》的非授權版本。于是衡平法院依據已有判例(即“Millar v. Taylor案”已經確立的永久性普通法權利)發布禁制令,即禁止被告唐納森出版《四季》。后被告唐納森向上議院提起上訴。上議院的議員們向這些法官提出了5個問題,其中之一是核心問題,即“如果說英格蘭普通法給予作者一種在文學作品上的獨占權,并且如果他們并不因為作品的出版而喪失該權利,那么《安妮法》是否已經取消了該權利,并且將作者限定在該法律的救濟、條件與期限之內”?多數法官們的投票認為普通法版權在《安妮法》之后繼續存在,但是上議院的投票結果卻與之相反,支持了唐納森的請求,最終推翻了衡平法院的禁制令。
在上議院作出判決后一周之內,出版商們就轉向議會尋求救濟。既然有關永久性著作權的問題已經明確判定對他們不利了,出版商們就提出了一項更加孤注一擲的主張。他們聲稱,出版商們為了從作者以及其他書商那里獲得著作權,支付了大筆錢財,而該交易的假定就是,被轉讓的著作權將永久有效。但現在他們的權利被限定為28年,他們就喪失了交易的利潤。在下議院,一項有利于出版商的法案成功獲得通過,但在上議院卻未獲通過。曼斯菲爾德勛爵亦未有出席。
對于上議院的判決從效果上看,確立了制定法的優先地位,曼斯菲爾德法官對版權的最終評述,可以給我們以啟迪,這位自然權利的竭力鼓吹者已經改變了自己的觀點,轉而認為版權在事實上要求在私人與公共利益之間保持一種微妙的平衡。他還寫道:“應當對以下兩種同樣有害的極端均保持警惕:其一,那些富有才識之人,耗時費力為社會服務,因此不應當剝奪他們的正當價值以及因其才智與勞動而獲得的回報;其二,世界不應當被剝奪發展的機會,藝術的進步也不應當受到阻礙。”曼斯菲爾德法官的這段評述再次彰顯了《安妮法》的宗旨鼓勵學術之法律,也凸顯了利益平衡的目標所在。
四、歷史的偶然及對我國的啟迪
英國版權法(僅指1710-1775年)的發展并不是歷史的必然結果,而是在書商們之間斗爭的結果,如果沒有上面所談及的案例,那么英國可能一直就是《安妮法》的不斷演進的過程,但是歷史卻真實的發生普通法忝列于制定法之上的5年時間,這是歷史的偶然,但這段歷史卻給我們一個發人深思的啟迪,那就是制定法的利益平衡的適用,普通法可能符合邏輯,符合自然權利,但是在政策的考量上可能更多的考慮不是這些,而是版權法所獨有的利益平衡原則。在我國的立法目標中就可以找到這些痕跡,即我國《著作權法》第1條,⑧雖然給予作者著作專有權,給予作者一些獨有權利以使作者能夠適當從其創作中獲得回報,以滿足其獲得物質回報的目標,但是在我國的現實是作者的利益并不一定是能夠得到充分的滿足。作者創作完成后往往是無法獨自進行出版的,因為我國規定只有擁有印刷書號才能進行出版,作者往往只能空守寶山而無法去真正獲益,而且大多數一般作者是無法從創作中獲得收益,為了出版不得不給與出版社出版費,即使是能夠給與作者以稿酬,但是稿酬數額也是極低,往往是作者有名了才能獲得與出版商利益天平的對等位置進行談判以獲得更多的回報,大多數一般作者的無奈與我國著作權法的立法目標令人憂心。從1710年《安妮法》生效實施所經歷的那一段65年的歷史,我們可以看到《安妮法》的真正用意何在,那么我國的著作權法雖然立法僅二十余年,但是我們不能忘記歷史的獨特作用,它能告訴一些立法者真正的用意,我們可以以此為鑒,制定出更加符合我國社會的法律法規。
著作權制度是西方文明的衍生物,它起源于17、18世紀的歐洲,構成了當時該地區政治經濟結構變遷的一部分。而在中國這樣的一些后發性國家, 卻被當成了變法圖強的催化劑。當晚清政府在與西方列強修訂的商約中承諾保護包括著作權在內的知識產權時,這一制度折射的是晚清政府構建現代民族國家并進而進行大規模法律移植的努力。我國制定《著作權法》雖然最早多是因為國際的壓力所迫,但是不能忽視其制定的必要性,理解《著作權法》的立法本意是更好的進行司法的可靠保障。同時,《安妮法》的利益平衡原則作為現代各國版權法的鼻祖,通其根由,于理解適用現今立法大有裨益。
注 釋:
①Ann Arbor.The First Copyright Statute,London England,1979.94.
②Lyman Ray Patterson. copyright in historical Perspective, Vanderbnt University Press, 1968.151-174.
③④保羅.戈斯汀.著作權之道:從谷登堡到數字點播機.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33-35,35-36.
⑤Millar v. Taylor, 4 Burr. 2303, 98 Eng. Rep. 201 K.B. 1769.
⑥Lyman Ray Patterson. copyright in historical Perspective, Vanderbnt University Press, 1968.158-179.
⑦Donaldson v. Becket, 4 Burr. 2408, 98 Eng. Rep. 257(1174).
⑧《著作權法》第1條:“為保護文學、藝術和科學作品作者的著作權,以及與著作權有關的權益,鼓勵有益于社會主義精神文明、物質文明建設的作品的創作和傳播,促進社會主義文化和科學事業的發展與繁榮,根據憲法制定本法。”
(責任編輯 徐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