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地氣有底氣注真氣

朱躍生

2013年12月7日至8日，“七彩語文杯”江蘇省第十二屆“中學生與社會”現場作文大賽在六朝古都南京順利舉辦。來自全省13個地市的489位初高中寫作高手齊聚金陵。與往年一樣，決賽采取“當天命題、現場作文、當晚評閱、次日頒獎”的形式，經過緊張角逐，筆者輔導的兩名同學雙雙獲得一等獎，其中張依琳同學以絕對優勢斬獲頭籌。

當再次捧讀張依琳的獲獎作文時，文章中散發的地氣、底氣、真氣充盈在我心頭，讓人產生強烈的分享欲望。

為了方便大家閱讀，先把張依琳的獲獎作文及本人點評呈上——

漢字情懷

走進那家毛筆店，半是為躲避PM2.5的囂張侵襲，半是心底那蠢蠢蠕動的情結。【以“走進那家毛筆店”切入，非常自然；后兩句既是交代原因，巧妙點題，又設置懸念，開啟下文，可謂一石三鳥。】

店內筆插得如林，深吸一口氣，墨香充斥在鼻翼間，經久不散。成排成架的筆林后，店主用心地雕刻著一節竹根。一刀一刀，刮下的竹屑細細碎碎地落在腳邊，刀刻聲“吱吱”地響著，一如竹子的拔竹聲直逼心靈。

靜靜凝視著這位頭發花白的店主，看刀片與青黃的竹根撞擊摩擦，思緒萬千。【以上兩段先寫店內毛筆如林，蔚為大觀，再寫店主人雕刻把玩竹根，崇敬之情溢于言表。】

店外喧囂漫天，店內平淡依然。一位老者在一旁練著書法，走過去看，是張載的一句話：“為生民立命，為天地立心，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老者一身布衣，坐姿端正，使用的是懸肘法，寫出的字個個力透紙背。盯著老人揮舞的筆桿，倒讓我想起梁實秋先生關于寫字的趣談：古人為練字，常在筆管上套一個乃至幾個大銅錢，練些時日，待將銅錢去掉，寫起字來便覺“身輕如燕，極盡飛檐走壁之事”了。【先寫老者練字，姿勢優雅，內容高雅，再寫梁實秋關于寫字的趣談，妙趣橫生。】

不知老者這深厚的功底下，是否也經過這一番“腿綁沙袋”般的勤修苦練？

“小姑娘，你也懂字？”老者含笑詢問，我搖搖頭，又點點頭。

雖不擅長書法，卻對書法始終著迷。或許是在聽到衛夫人教王羲之練字的故事時便種下的情結吧。那一點，一豎，一撇，一捺自有章法，或如巨石直下，或如挺拔杉木，或如萬年古藤，輕重緩急，平仄韻律，每個字都自有其筋骨血肉。

自此，便愛上了米芾的“刷字”，蘇軾的“畫字”，黃庭堅的“描字”；愛上了宋徽宗似劍拔弩張的瘦金體；愛上了《黃州寒食帖》中那一句“但見烏銜紙”…… 【上兩段文字中關于書法知識非常嫻熟，且不說文章的內容和情感，就足見作者的漢字情懷。當然這些書法知識并非小作者生而知之，而是源于筆者輔導時引入“視頻閱讀”，其中“衛夫人教王羲之練字”及“米芾的‘刷字，蘇軾的‘畫字”等內容均出自文明之旅中王岳川主講《書法中的人生》視頻材料。當然小作者為何能在賽場上記得那么精準，主要得益于其“對書法始終著迷”。】

拿了一支羊毫，走出店門，窗外的天依舊昏黃，身邊急匆匆走過的、戴著藍白口罩的行人帶給我沉重的壓迫感。路旁的店鋪名稱充斥著商業氣息和外來文化，眼睛累了。【觀照現實，由書法觸及文化領域，有“大我”情懷，拓寬了主題。】

南京古城雖大，我的漢字情懷卻無處歇腳。小巷里“尋人啟示”的錯別字直扎眼底，不禁想到《漢字英雄》熱播之際，自己面對“斑蝥”“擤鼻涕”“符箓”等字詞的手足無措。又有多少人，在習慣了鍵盤之后和我一樣陷入提筆忘字的尷尬？【關注生活，關心社會熱點，作文才能接地氣！】

奮筆疾書之時，看到大賽的另一道題目：“看見，看不見”。看見的是毛筆從城市的逃逸，看不見的是那一種傳統的遁逃。【借大賽另一個題目說事，緊扣題目，此舉非常機智。】

自倉頡造字，自甲骨文、銘文、小篆、正楷、行草，到今日的簡化字，背后寄寓的中國文人風骨、“一死生為虛誕，齊彭殤為妄作”的哲學概念、老祖宗幾千年的辛苦，我們究竟還能領會多少？國人已少有懷素寫透萬片芭蕉葉的漢字情懷。【濃濃的漢字情結，“大我”情懷，呼之欲出，振聾發聵。其中涉及的書法知識均得益于視頻《書法中的人生》。】

失望之余，來到同仁堂藥店門前，在對聯前久久駐足：“修合無人見，存心有天知。”走入詢問，店員告訴我“修合”乃草藥選材、燒制的工序，雖不為顧客所知，然有天知。同仁堂便秉承著這樣一種理念，長盛不衰。

一瞬間我釋然——老者還在，毛筆店還在，中藥店還在，漢字便仍在，文化便仍在。只要知道還有一些人在世界的不同角落堅守著，雖無人見，也有天知，漢字情懷便會永恒存在。【由毛筆店轉入寫中藥店，兩個場景選得好，均涉及中華國粹，機智而靈動。】

曲水流觴，睢園綠竹雖無法追憶，從名家大師墨寶的黑大油光，到如今描紅格子的橫平豎直，“字如其人”早已成為過往。可我堅信，漢字依舊風骨流轉。【美好展望，信心滿懷，催人警醒。】

據說古人寫書法前，必定沐浴熏香，祈告天地。我要懷著同樣的一份虔誠，鋪開一張宣紙，寫下一紙驕傲。這漢字情懷，綿綿密密，執著恒長。【“鋪開一張宣紙，寫下一紙驕傲”可謂神來之筆，令人擊節。注意，這是借鑒初賽時本班陶昱霏《接力》中“抓一把中藥，服下一貼驕傲”句子。高在借鑒的基礎上有所創新，機智之舉值得稱道。】

想象著倉頡造字時天地的震動，風云的奔涌，我仿佛看到了一個個方塊漢字“日”啊“月”啊，穿越浩浩蕩蕩的幾千年，來到我面前。【大膽想象，氣勢恢宏，字字珠璣，撼人心魄。】

留住吧，這一份漢字情懷。【短句單獨成段，運用呼告手法，字字千鈞，達到“文已盡而意無窮”之效！】

【命題人點評】

且不說文章的內容和情感，單看文章的語言和書法知識，就足見作者的漢字情懷。我本想在“漢字情懷”四個字前面加上一個表程度的副詞或形容詞，但我想了半天想不出合適的。90后的學生，大多鐘愛各類電子產品，作者卻對毛筆情有獨鐘。

漢字是目前還在使用的唯一古老的文字，國人常為中國五千年的文化而自豪，可是對承載中國文化的漢字，卻不怎么對得住，從高呼著漢字要走拼音化的道路，到漢字簡化，再到現在寫得不倫不類的繁體字，我們似乎一直在折騰漢字。有人說書寫工具的進步是必然，但是我很欣賞作者最后說的“留住吧，這一份漢字情懷”。

【解 讀】

“問今朝誰主沉浮，看大獎花落誰家”，當獲悉張依琳奪得一等獎第一名時，作為輔導老師的我既驚喜萬分，又感覺在意料之中。作為90后的學生，文章中充溢的“三有”“三氣”，著實令人嘆服。

古人在寫文章的時候非常強調“以氣為主”，其實這個“氣”主要是指文章在表達思想的時候所表現出的地氣、底氣和真氣。這篇文章受人青睞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作者能用生動流暢的語言和熠熠生輝的文采來展示自己深厚的寫作功底。

一、有生活，自然接地氣

“中學生與社會”作文大賽，代表江蘇中學生的作文最高水平。盡管都是高手，但是評委們還是看到了一些問題。“兩點一線的生活、沉重的課業負擔，家長過于呵護，都使得他們無法關注現實生活。”擔任評委的南京十三中語文特級教師曹勇軍說，作文大賽的主題定為“中學生與社會”，就是為了引導學生們多關注生活。

“讀萬卷書，行萬里路”，這是張依琳參加“七彩語文杯”江蘇省第十二屆“中學生與社會”現場作文大賽最深刻的感受，也道出了古今作家寫作成功的秘訣。

人常說：“粗繒大布裹生涯，腹有詩書氣自華”。我以為，若腹中無萬卷書稿，筆底生花自然遙不可及；然若一心只讀圣賢書，不曾在名山大川中領略造化的瑰奇，亦難有李青蓮“繡口一吐便是半個盛唐”的瀟灑氣魄。有一句話說得好：“看過大海的女子溫暖如夏。”雖有些片面夸張，卻客觀深刻地揭示出“行萬里路”的意義：在無形中，以一種更深層的方式給予我們生命的滋養。

比賽前夕，為了讓幾位參賽選手放松心情，更確切地說是為了讓她們捕捉創作靈感，我們提前一天來到南京，得以有充裕的時間帶著她們沿秦淮河、夫子廟四處游覽。孩子們站在秦淮河畔，感受著江上那已刮了幾百幾千年的冷風，想象它來自縹緲的江的那頭，來自夕陽西斜的烏衣巷口，來自遙遠的歷史深處，穿越浩浩蕩蕩的歷史依舊無止無休。孩子們逛夫子廟，看見中藥鋪、毛筆店等，這些都為她們寫作奠定了生活基礎。

正是源于對生活的“看見”，才觸發了張依琳心中對歷史、對文化的深切憂思，寫出來的文字才接地氣，給人以真實感、親近感。

二、有準備，方能有底氣

參賽選手要想在高手如林的賽場上脫穎而出，賽前一定要有必要的準備：一是賽前做好材料的梳理工作。想一想能記住哪些名人名言，哪些歌詞詩文；想一想背過哪些珍珠段落，哪些美文。這些工作做好了，才能在賽場上“有備無患”。二是回憶自己寫過的得意之作。這些文章自己比較熟悉，賽場上若能根據題目要求，進行深加工、再創作，易于駕輕就熟，贏得時間。豈不知，賽場如玲瓏之局，每個局內人只有方向明確，準備充足，心態穩定，寫作時方會情到文至，思到筆隨。張依琳同學的獲獎作文《漢字情懷》就是在初賽作文《接力》的基礎上錘煉而成的。不妨看看張依琳的獲獎感言（節選）：

看到題目后，想到校級初賽時朱老師命制的關于漢字傳承的作文題《接力》，心頭不由欣喜萬分、激動不已，繼而，想象瞻園路上那匆匆走過的面戴口罩的人們，想象城市上空堆積的沉重霧霾，這些天的所見便接連跳躍在筆尖：霧霾，字畫店，高速封路……便堅定地選了‘漢字情懷這個題目。即使我知道自己不能夠用理性深刻的筆調針砭時弊，剖析本質，指點江山，但我想用自己真實的風格留住對漢字的深情。提筆，剛寫下標題便想到前一天在夫子廟附近所見的那家毛筆店、中藥店，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在汽笛吵鬧的空氣中，或許只有這些許墨香、藥香可以使我這個傷感的異鄉人的心靈獲得片刻的鎮靜與安寧。

至此，不由想起瞿秋白的名言：“光明和火焰從地心鉆出來的時候，難免要經過好幾次的嘗試，試探自己的道路，鍛煉自己的力量。”可以說，張依琳便是在這一次次文字、思想的鍛煉中，化繭成蝶。

三、有情懷，才可溢真氣

縱觀許多省市作文大賽現狀，可知目前學生的文學水平及文字能力明顯提升，關注現實生活的作品也有增多。但是，模仿的東西多，真正有思想的少，流露真情的少之又少，如很多學生列舉了古今中外的歷史人物、洋洋灑灑數千字，卻是“為賦新詞強說愁”。可以說，目前不少學生的作文都是沒有真情實感的“模式”作文。

客觀地說，張依琳的決賽作文《漢字情懷》沒有太多的雕琢修飾，只是用平實的語言記錄下參賽過程中的所見所聞，卻以絕對優勢斬獲一等獎第一名。我想，除了“有生活、接地氣”“有準備、有底氣”等原因外，我認為最重要的原因是小作者有“大我”情懷，心憂天下，文中充溢著真氣。

學生寫作中的“大我”情懷可以從如下幾個方面生發：人情、人性、人品、修養、民族心理、草根群體等。

真氣本指人體的元氣，生命活動的原動力，由先天之氣和后天之氣結合而成。真氣也指剛正之氣。學生只有具備“鐵肩擔道義”之情懷，方能煉就“著文章”之“妙手”。但目前學生作文的客觀現狀卻不盡如人意，正如梁曉聲所說“只有情調，沒有情懷……”“情調”與“情懷”的區別在于：“情調”指向“小我”，它在作文中往往呈現出缺少真情、缺乏理想和斗志以及麻木的時代病。“情懷”是指向“大我”的，它在作文中呈現出的則是有體人之心、諒人之懷。

張依琳這篇獲獎作文留給我們的啟迪是：只有站在“現實生活”的土壤中，腹有詩書，胸懷“大我”情懷，才能登上“大氣之文”的高峰。

[作者通聯：江蘇東海高級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