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邊永遠要帶著鉛筆和筆記本,讀書和談話時碰到的一切美妙的地方和話語都把它記下來。
——列夫·托爾斯泰
薦書:《從文自傳》
作者:沈從文
讀書筆記:狄飛驚
此前關于沈從文其人,個人印象多半是來自對汪曾祺和黃永玉的閱讀。比如汪文中多次提及的那句極具代表的沈氏慨嘆“見一大胖女人從橋上過,心中十分難過”。
《從文自傳》成于1932年,彼時沈從文剛屆而立。三十歲的文字竟如深山枯井,老僧入定,如此靜水流深,恐怕只有天賦可以解釋。須知自傳之難寫,倒不在于記憶可能失真,抑或文字不夠漂亮,關鍵還在于姿態難拿,再客觀公正的人,在面對自身的時候,總不免偏頗失真,修飾美化。或矯情造作,流于自戀,或咬牙切齒,苦大仇深。冷靜克制不做作,說起來容易,但要真正做到,委實太難了。
全書涉及個人情感部分在我看來只有兩處,一是忙中偷閑,在講完這年的大事之后,突兀地提到比他大兩歲的二姐于該年死去,“我特別傷心,埋葬時,悄悄帶了一株山桃插在墳前土坎上。過了快二十年從北京第一次返回家鄉上墳時,想不到那株山桃樹已成了兩丈多高一株大樹。”二是講自己犯錯之后無法面對,選擇開溜離開家人,等到安定之后寫了些充滿懺悔與自責的書信回去,請求母親的原恕?!澳赣H知道我并不自殺,于是來信說:已經做過了的錯事,沒有不可原恕的道理。你自己好好地做事,我們就放心了。接到這些信時,我便悄悄到城墻上去哭?!边@個悄悄的哭,雖然終于感情外露了一次,但因為點到為止,而顯得相當動人。
再回到文章開頭提到的沈從文印象上來,書中提到這樣一件事:民國五年,年僅14歲的沈從文開始了自己的行伍生涯,那是他第一次出遠門,同行三百人卻無一相識,及至旱路走盡部隊該上船時,作者卻不知自己該上哪艘船,怯怯借問一聲,得到的也是硬梆梆的“已經坐滿”的答復。文中寫道:“天氣看看漸漸的夜了下來,有些人已經在船頭燒火煮飯,有些人已蹲著吃飯,我卻坐在岸邊大石上,發呆發愁,想不出什么辦法。那時寬闊的江面,已布滿了薄霧,有野鶩之類拍翅在水面向對河飛去,天邊剩余一抹深紫。見到這些新奇光景,小小心中來了一分無言的哀戚。自己便微笑著,揉著為長途折磨壞了的兩只腳?!?/p>
不吶喊,不哭叫,只忍受,去經歷,這份卑微怯懦,自嘲微哂,從容淡定,柔軟蒼涼,就是我所理解的冷眼熱心,悲天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