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強：“黑白”兩道的公安局副局長

2010年4月14日，重慶市第五中級人民法院對文強案進行一審公開宣判，以受賄罪，包庇、縱容黑社會性質組織罪，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強奸罪，數(shù)罪并罰判處文強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并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庭審快要結束時，文強說，走上犯罪道路，他深感內疚，他希望政法干部以他為鑒，今后不要再有民警站在這個審判臺上。

看守所中過的最后一個生日

2010年2月2日，農歷臘月十九，重慶市公安局原副局長文強站在了重慶市五中院的被告席上。

兩天前，他剛剛在看守所里過完了自己55歲的生日。文強說，自己的生日，在臘月十七。此前十幾年，這個日子，都應該是他最高興的時候。“臨近春節(jié)，又過生日，總會有下屬送來紅包，表示個意思，希望得到關照。”

1992年9月，37歲的文強從巴縣公安局調到重慶市公安局任副局長。此后，文強用了8年的時間，官至正廳級。

受阻于重慶本地官員不能任正職的障礙，文強在副局長的位置上待了16年。靠著這16年的積累，文強成為重慶警界威權極重的人物，也成為下屬拜謁的對象。

在公訴機關對文強100余筆受賄的指控中，六成以上涉及“買官賣官”。這些行賄并不是一次完成，而是通過逢年過節(jié)的點滴和“孝敬”積累起來的。起訴書中稱，文強和其妻周曉亞收受賄賂的時間和地點，大多集中在每年的一二月份。文強說：“在重慶市公安局，逢年過節(jié)，要給領導送個紅包，意思一下，這是一種潛規(guī)則。”

官場江湖

從1992年開始，文強在重慶市公安局任職長達16年，根脈深厚。和文強相熟的人都認為，這個人身上有一種江湖氣，作風極其霸道。

據(jù)多名行賄人的口供稱，給文強送錢有時候并不是為了升職，只是為了維持一種比較好的關系，讓他不要為難自己。解放碑派出所所長葉亨奎曾行賄文強，他曾親身體驗過這種“被為難”的羞辱。

有一次，文強在一家俱樂部里唱歌，之后打電話叫葉亨奎前來報到。葉亨奎遲到了幾分鐘，文強便當眾對他說：“還想不想干了，信不信我立刻讓你下臺。”葉亨奎急忙道歉，文強便讓葉亨奎給在場的十余個“小姐”輪番敬酒。在場的“黑幫”頭目馬當都看不下去了，“我趕緊勸文強別生氣，把葉所長拉到一邊，我看見他都哭了”。“他看重的不是你送他多少錢，而是一種尊敬。”陳濤說。

案發(fā)前，陳濤任重慶市公安局治安總隊副總隊長，從警30余年。公訴方認為，文強為陳濤擔任治安總隊副總隊長提供了幫助。綜合多方的證詞可以看出，文強和陳濤的關系確實非同一般。重慶豪城國際商業(yè)會所老板王小軍說，文強每次來，陳濤都會跟著來，前呼后擁，幫著拎包。在王小軍的形容中，陳濤對文強的“恭維”，簡直到了讓他難以接受的地步。“有一次，他讓我出去幫他買花，我以為要送給哪個女孩子，沒想到，他單膝跪地送給了文強。”

如此關系，卻在2007年底和2008年初掰了。這種決裂在重慶市公安局眾人皆知。文強曾多次在公開場合和他的下屬說：“以后有陳濤在的地方就不要叫我，否則我要發(fā)火。”陳濤說，兩個人之所以分道揚鑣，是因為2008年初，文強剛剛過完生日，而他因為到香港去沒有給他帶禮物，兩人吵了兩個多小時，“他叫我以后不準去他家，去了就打斷雙腳”。

警匪勾結

細看文強案，有很多有意思的細節(jié)。為文強、黃代強（重慶市公安局刑事警察總隊原副總隊長）、陳濤和趙利明（重慶市公安局公共交通治安管理總隊原副總隊長）提供有罪證明的口供，大部分來自一些已被媒體和公眾熟知的名字：“肉霸”王天倫、文強弟媳謝才萍、白宮夜總會老板岳寧、豪城國際商業(yè)會所老板王小軍、保利夜總會老板龔剛模以及云夢閣俱樂部老板馬當。這些人正是當時“重慶打黑”行動的打擊對象，也是起訴書里文強包庇“黑幫”的獲罪依據(jù)。這6個人手下的娛樂產業(yè)和隱匿于旗下的組織賣淫、賭博和容留吸毒行為，占據(jù)重慶“黃賭毒”的半壁江山。

公訴機關的起訴書和提供的證據(jù)，勾勒出重慶警界和涉黑團伙相互勾連的具體細節(jié)，這些“警匪勾結”的故事，此前只存在于坊間傳言和電影故事里。

2003年在萬豪酒店大堂，經人介紹，岳寧認識了文強。此后，岳寧先后三次送給文強2萬元人民幣、18萬港幣和5000美元。一年后的六七月份，文強到豪城唱歌，被員工認出，告知老板王小軍，王小軍便把文強叫到員工通道，拿出2萬元并對文強說：“初次見面，是個意思。”文強說“好”，就接過去了。

2006年7月的一天晚上，黃代強和文強等人到保利俱樂部唱歌。經黃代強介紹，文強認識了龔剛模。龔剛模給文強敬了杯酒后，就把黃代強叫出了包房，交給黃代強兩個信封，說一個給黃代強，一個給文強，并表示他自己與文強不熟悉，直接給文強不好，就讓黃代強給文強。這是文強唯一一次與龔剛模直接碰面。此后，2008年春節(jié)，龔剛模又托人給文強送過2萬塊錢。

文強和馬當，也是僅有一面之緣。2006年春節(jié)期間，馬當請文強在大世界飯店吃飯，同時在座的還有曾維才、彭曉明、周朝東（時任重慶市工商管理局局長）等人。吃完飯后，馬當給吃飯的每個人發(fā)了一個信封，說是拜年，文強的信封里裝有1萬元。飯后，曾維才、馬當、文強等人又到云夢閣夜總會唱歌。

文強先后結識幾個“黑幫”的2003年到2006年，正是其在仕途上順風順水的時候。2000年，帶隊成功偵破重慶搶劫運鈔車案和張君案，讓文強聲名大振，其職務級別也從副廳級提到正廳級。一個有意思的巧合是，審理文強案的五中院，恰巧是當年張君案的審判地。文強說，當初就在這個法庭審理張君的時侯，市里的領導曾當場拍板，給了他個人5萬元獎金。

黑白無間

雖然文強否認自己是“黑幫”保護傘，但他和這些已被定性為“黑幫”的人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卻是不可否認的事實。每年接受“黑幫”老大的“孝敬”，也得到其本人的承認。

公訴方的起訴書中稱，從2000年到2008年，文強先后15次收受5名“黑幫”老大所送錢款，總額達78萬余元。其中，王小軍送的最多，先后8次送了人民幣32萬余元，且多在春節(jié)和中秋節(jié)前后文強到其經營的娛樂場所唱歌時送出。

除了送錢，另一種收買的方式是女色。文強自己的供述稱：“五個人中，只有岳寧給我介紹過一次‘媽咪，其他人都沒有給我介紹過。在白宮夜總會，一個‘媽咪上來了，兩人發(fā)生了性關系，但我沒有給她錢。”而豪城老板王小軍的筆錄則稱：“譚小波認識文強很長時間了，每次給文強介紹小姐，都是他負責，我沒有直接問過，也不敢問。譚小波只和他說過一次，每次費用都是文強自己給，還很大方，小姐很滿意。”

“黑幫”用錢色收買警員，也分級別和職務。從最底層的派出所到公安分局，到市局治安管理總隊、刑偵總隊、經偵總隊，再到局長，是一個整體被收買的鏈條，所有與娛樂場所管理有關的公安人員，“都要打點到”。

這些“黑幫”用錢色收買警員，其原因為“夜總會多少都有賣淫嫖娼的行為，否則經營不下去，如果不把公安管理部門的關系搞好，他們隔三差五來查，就辦不下去了”。

交錯之惡

重慶娛樂業(yè)聚集的解放碑派出所所長葉亨奎說，文強和這些“黑幫”關系好，公安系統(tǒng)私底下都在傳，確實給辦案人員帶來了壓力，誰愿意去和局長作對？文強和“黑幫”頭目的“良好關系”，讓重慶警界和“黑幫”的關系盤根交錯，黑白兩道的明暗規(guī)則交錯影響，使擔負查處黑惡勢力的公安系統(tǒng)，反而成為藏污納垢之所。警匪一家，在文強案中不再只是一個傳說。

文強和其下屬的包庇和縱容行為，在黑社會組織的發(fā)展壯大中，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重慶打黑中涉及的對象約背負了500個殺人命案，但在過去的十多年中，由于文強控制著公安局，跟“黑社會”來往密切，竟使這些命案難以破獲。他被抓獲后，重慶公安部門即勢如破竹，只用一年時間，數(shù)百命案便全線告破。

文強案5天的庭審中，公訴機關提供的大量證據(jù)，和5名被告的法庭陳述，共同勾勒了一個重慶官與官、官與黑之間的潛在邏輯和利益格局。顯然，這種或明或暗的潛規(guī)則并不只存在于重慶的官場和民間。

庭審快要結束的時候，文強說，走上犯罪道路，他深感內疚，既有個人的主觀原因，也有社會等多方面客觀的因素。他希望政法干部以他為鑒，今后不要再有民警站在這個審判臺上。

（摘自《人物畫報》2010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