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雁
江蘇江陰花園新村,一幢始建于上世紀90年代初的老舊公寓里,住著一位化名“炎黃”的好心人。他默默捐款捐物27載,卻從未留下自己的真實姓名,“炎黃”,是他每次捐款后留下的唯一落款。
一天下午,一個老人在張家港市人民路中國郵政儲蓄銀行的營業(yè)大廳辦理完匯款手續(xù)后,突然暈倒在地。銀行的工作人員擁上前來,緊急將老人送往醫(yī)院。醫(yī)護人員幾乎翻遍了他的全身,試圖找到可以聯(lián)系老人家屬的信息,但是僅僅在他身上意外地發(fā)現(xiàn)了三張落款為“炎黃”的匯款單。
這位暈倒的老人就是張紀清,江陰祝塘人,一個73歲的退休老會計。
他,就是江陰人苦苦尋覓27年的“炎黃”!
門被推開的瞬間,屋里傳來了無錫口音,“歡迎,歡迎!”。張紀清老人已從醫(yī)院康復(fù)回到家中。這個下午,在記者再三追問下,這個老人講起了他隱瞞了多年的“炎黃”故事。
辛苦耕耘,寄出第一筆善款
27年前,做供銷員的他,正巧從江陰祝塘鎮(zhèn)去無錫出差,路過市區(qū)的漢昌路郵局,他走了進去,取出1000元,在匯款單上寫下了“無錫漢昌路1439號”,落款“炎黃”,并備注附言“以此來表孝敬老人之心,請轉(zhuǎn)交敬老院”。
這是張紀清第一次以“炎黃”的名字匯款。1000元,在1987年相當(dāng)于一個普通工作者兩年的工資總額。
這筆錢來源于改革開放初期,張紀清自個兒鼓搗的副業(yè)——地鱉蟲養(yǎng)殖。張紀清的兒子張虎回憶,從孵化幼蟲、飼料喂養(yǎng),到成熟后撈出燙死、曬干、交付,最終收獲了近萬元。由此,張紀清成了祝塘鎮(zhèn)上少有的“萬元戶”。
雖是“萬元戶”,可是張紀清兩口子依然過著清貧的日子。“在我記憶中,一年也吃不到十次肉,父母生活特別節(jié)儉。”張虎說。
自幼喪母的張紀清,在繼母的哺育下長大。這位目不識丁的農(nóng)村婦女視他如己出,從小一直教導(dǎo)張紀清:“長大以后,要做好人,做好事。”“繼母總愛嘮叨這幾句,她交代的事情,現(xiàn)在我都做到了。”
1987年,化名“炎黃”的第一筆捐款,寄給了正在籌建的江陰祝塘鎮(zhèn)敬老院。
換郵局,編地址,主動隱身
“一位身高1.65米左右、45歲模樣,皮膚黝黑、身穿白色襯衫的中年男子。”這是無錫丁村郵政所退休職工張耀文對張紀清形象的描述。祝塘鎮(zhèn)政府還專門找了畫家根據(jù)張耀文的描述,將“炎黃”的畫像畫出來進行尋找、比對,可是依舊徒勞而返。
三十年來,張紀清跑遍了無錫、蘇州、上海周邊的郵局,為的就是做個逍遙自在、默默無聞的“好人”。“我爸真像個‘游擊隊員,打一槍,換一地。”張虎說。
郵局匯款規(guī)定一定要寫清楚匯款人的名字和地址,而主動隱身的“地下工作者”張紀清總有自己的“妙招”。
無錫漢昌路1439號、上海虬江路760號、無錫黃泥橋13號、無錫市荷葉新村34號、無錫市廣豐三村38號……張紀清總能夠捏造出各種匯款地址。說到這里,他也得意地抿著嘴笑了。
“他們(受助者)找不到我,也就沒有思想負擔(dān)了。”他總是為受助者考慮。“我覺得吧,捐助的人,不要以恩人自居,不然還是不要做了。”張老揮揮手,一臉懊悔地說道,“只是沒想到,這一次‘暈倒竟然把我隱藏了半輩子的秘密倒了出來。”
張虎告訴記者,由于不是正式編制員工,退休后的父親收入并不高,每月只有78元退休金及500元失地農(nóng)民補貼。“他把我母親的退休金和我們孝敬他的錢,除去必要的家用,都悄悄地拿出去做慈善了。我一直知道父親樂于助人,沒想到他竟然就是‘炎黃。”20世紀90年代末成家后,張虎便與父母分開居住,對于父親藏著掖著的“好事”,并不知曉。
“做好事,不留名,不圖利,我做的小事都是舉手之勞,幫助別人是每個炎黃子孫該做的。”張老先生說,本來想瞞著全家人,老伴兒也是在幫他洗衣服時發(fā)現(xiàn)口袋里署名“炎黃”的匯款單才知道的。
古道熱腸,做過的好事數(shù)不清
“我是放牛娃出身,吃過的苦我心里最清楚,是國家和社會讓我過上了好日子,我想把這種感恩化作實實在在的行動。”平時節(jié)衣縮食的張紀清,幫助別人時卻一點兒也不含糊。除了27年源源不斷捐款捐物,張老更是個古道熱腸的“路人”。
40年前的一天,在無錫火車站出站口附近,張紀清偶遇一位從內(nèi)蒙古赤峰遠道而來的小姑娘。“瘦小的模樣,像個初中生,看上去很無奈。我便走上去詢問她是否有困難。”張紀清開始講述這個他從未向外人說過的事兒。
原本提前一天用電報通知舅舅在出站口接她,可當(dāng)時通訊不發(fā)達,小姑娘的舅舅并沒有收到。當(dāng)張紀清得知這位小姑娘的遭遇后,主動帶她去電報局給家里回電報,幫助她找“南門冷宿街”上的外婆和舅舅。
趁小姑娘發(fā)電報之時,張紀清向路人詢問“南門冷宿街”的具體方位。打聽清楚公交線路后,他返回電報局,發(fā)現(xiàn)周圍有三個小伙子圍著這個小姑娘。“一看,不對。我感覺這些人并非善類,便走上前去,說‘走!。”張紀清進去直接領(lǐng)著她離開了電報局。“我不能告訴她,剛才的風(fēng)險很大,否則會影響她對社會的認知,變得膽小起來。”
最終,張紀清帶著小姑娘找到了她的外婆和舅舅。“幫助別人很簡單,有時就是搭把手的事。”張紀清說。
從半大小伙兒時起,他在祝塘鎮(zhèn)上就是大宅浜河邊上的“義務(wù)救生員”。一年到頭,總能從河里救起三五個落水者。在浙江出差時,還偶遇瘸子“阿毛”,他不辭辛苦將這位風(fēng)濕性關(guān)節(jié)炎患者帶回祝塘老家治療,患者返鄉(xiāng)后,張紀清還給他送去藥酒治病和5000元蓋房子的錢。
1974年、1975年、上世紀70年代下旬和80年代初……張紀清做過的好事,數(shù)也數(shù)不過來。“做好事也要做好心理準(zhǔn)備,得經(jīng)受得起傷害,這么多年我也被騙過,遇到過個別‘白眼狼‘中山狼。”“雖然幾十年過去了,但很多事情我都記憶猶新,好像一刀一刀刻入了我的生命中”。老人揮了揮手,“只是,只有我知道。”
從找“炎黃”到學(xué)“炎黃”
“父親喜歡獨來獨往,退休好多年了,前幾年身體好的時候經(jīng)常去中西部貧困地區(qū)走動,說是去‘旅游,其實是為后面的捐款捐物‘打前站。”張虎猜測,一旁的張老應(yīng)聲尷尬地笑了笑。
祝塘鎮(zhèn)退休教師、今年64歲的丁道昌,近年來,受到江陰“炎黃”精神的感召,曾7次遠赴寧夏希望小學(xué)支教。這位與張紀清相識了40多年的摯友,也不知道他便是“炎黃”,更沒想到的是“炎黃”就在身邊。
“炎黃”曝光了,但張紀清的愛心捐助還將繼續(xù)下去。“東南沿海地區(qū)富裕起來了,家家衣櫥里有好多閑置的衣物,而那些貧困地區(qū)的人一年到頭都沒有件像樣的衣服,平時勞作時更不舍得穿新衣。”張紀清頗有感觸。多年來,他一直有個想法,就是想牽頭把周邊地區(qū)人們不穿的衣服募集起來,送到他曾經(jīng)考察過的那些貧困地區(qū)去。
這些年來,江陰人三尋“炎黃”無果。當(dāng)他們讀懂了“炎黃”不愿拋頭露面的心思,尊重其意愿,不再刻意尋找后,紛紛把尋“炎黃”變成了學(xué)“炎黃”的自覺行動。“炎黃”的善行,掀起了這座城市慈善事業(yè)的一場“隱形”旋風(fēng),越來越多的普通市民成了“炎黃”的同行者。
祝塘鎮(zhèn)“炎黃”陳列館內(nèi),翔實的圖文介紹和書信資料生動呈現(xiàn)了一個在“炎黃”精神影響下茁壯成長的群體:有人用“金盈”“歐陽”和“周睿”的化名,相繼向祝塘敬老院匯款10000元、1000元、700元;江陰西郊敬老院連續(xù)11次收到一位新“炎黃”的資助,總計5200元;南通市“希望工程”收到江陰一位匿名捐助者的10萬元捐款;江陰一對夫妻化名“黨吳黃”寄給湖北省十堰市市長5000元,委托對方資助貧困孩子讀書……
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從2008年至今,江陰市紅十字會共收到匿名捐款80筆,總額約12.8萬元。在市慈善總會的日常捐贈本上,僅一年的記錄中就有15筆為“隱捐”。近年,由民政部發(fā)起的第三屆“中國城市公益慈善指數(shù)”評比活動上,現(xiàn)場揭曉了“中國城市公益慈善百強榜”,江陰連續(xù)三屆獲評“慈善七星城市”,并在全國縣級市中排名第一;中國城市公益“社會捐贈”指數(shù)排名在全國所有城市中位居第一。
“我也是為了拋磚引玉,想著能有更多的人關(guān)注做好事而不是我這人。”張紀清欣慰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