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食精神

朱建軍

據說惠子在梁國當相國，莊子也到了梁國。惠子擔心莊子要搶自己的官位。于是莊子對惠子說：“南方有鳥，其名為鹓雛，子知之乎？夫鹓雛發于南海而飛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練實不食，非醴泉不飲。于是鴟得腐鼠，鹓雛過之，仰而視之曰：‘嚇。今子欲以梁國而嚇我邪？”這個故事并不是歷史上發生過的事件，只是莊子的一個寓言而已。但是從更深的一層來看，其實也可以說這個故事不但是歷史，而且是中國歷史中千百次重復的事件。故事中有兩個士人，一個身居高位，不過總擔心被別人奪走權勢;另一個安貧樂道，對權勢絲毫沒有興趣。

練實，據說就是竹子結的種子，我們知道竹子開花是很少見的，竹子的種子當然也很少見。鹓雛只吃練實，可以說比大熊貓要挑食多了。醴泉也不是一般的泉水，鹓雛只飲醴泉，顯然也是給自己的飲食帶來了極大的限制。如果真的有這樣一種動物，那么這種動物生存下來應該是很難的，顯然它不屬于達爾文所說的“適者”。

那么，莊子為什么把這樣一種適應性極差的動物，當作自己的心理象征呢？最近，在網上看到一個笑話，說有只蜜蜂對蜂王說：“現在花蜜越來越難找了，我倒有個建議，不如我們學習一下蒼蠅，不要挑食，那么我們就可以不愁吃喝了。”蜂王大怒說：“把他掛的槍（蜂刺）下了，讓他和蒼蠅們去混吧。”混成一只蒼蠅，的確增加了適應性。實際上世界上最有適應性的動物，應當是蟑螂、蚊子等，在世界上還沒有人類時它們就存在了，世界經歷了滄海桑田的變化，而蟑螂、蚊子等安然無恙。估計就算人類有一天滅絕了，蟑螂、蚊子也會生存下去。

但適應性不是一切，生存下去也不是一切。人的心理需要有不同的層次，低層次是基本的生理需要和安全需要，高一點是愛和自尊的需要，更高的層次是自我實現、審美等的需要。心理學家馬斯洛認為，一般來說滿足了低層次需要后，人就會追求高級需要。這種說法有點像中國古人說的“倉廩實而知禮節”，但是，莊子指出了另一面的真理，我們未必要先滿足低級需要，然后才能追求高級需要。實際上人是可以在低級需要不很滿足的情況下，就追求高層次的需要。人有自由的選擇能力，可以選擇精神上“吃什么”。選擇更美的人生，固然減少了適應性，卻增加了美感。在鹓雛看來，如果不吃腐鼠就不能活下去，這種生活還有什么意思呢？

當然要選擇高層次的需要，常常會導致低層次需要的滿足減少。真正的蜜蜂，也不是不知道挨餓的滋味不好受，但是即使如此，也絕對不愿意吃蒼蠅們吃的那種食物，這也是一種挑食精神，是一種保持自己高貴的品質的精神。

摘自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中國歷史名人的個性解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