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 1994：中國取消票證臺前幕后

深圳率先取消票證

1984年11月，時任深圳市長的梁湘主持召開會議，會議議題只有一個：是否徹底取消糧票，敞開糧食供應。

會上有人發(fā)言說，全國農(nóng)村進行改革后，糧食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快速增長，糧食供應已經(jīng)沒那么緊張。深圳又有政策先行先試的特區(qū)“特權”，何不大著膽子試一試呢？

但梁湘心里也很明白，這不是“試”的問題，而是必須一次成功，所以要把一切問題考慮周到。

如果取消糧食定量供應，首當其沖的問題，就是引來搶購。所以會上決定，通知各國營糧食部門多儲備糧食，提高糧食售價。若發(fā)現(xiàn)周邊地區(qū)來深圳搶購，再想其它法子應對。

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問題，糧食價格提高了，買糧貴了，職工意見自然會很大。所以，工資也得相應提高。有關部門當場算了筆細賬：1984年的時候，1斤三號大米牌價是0.146元，調(diào)高到0.29元，升幅達99%，接每個職工供養(yǎng)系數(shù)1.56人計，每個職工每月增加支出4.95元。再加上其它副食品提價，每個職工每個月增加支出13元。會議隨即確定：由于糧食、副食品等提價，按月增加補助給每個職工，在發(fā)工資的時候一并發(fā)放。由于提高了糧食價格，消除了購銷倒掛，因此財政不會因補貼職工而大量增加開支。

1984年11月4日，《深圳特區(qū)報》頭條刊登了這樣一條消息：“經(jīng)上級批準，深圳市政府決定，從11月1日起，深圳經(jīng)濟特區(qū)（不含寶安縣）取消糧、油、豬肉票證，實行議價、敞開供應。據(jù)有關部門通知，居民和機團糧簿上10月底以前的存糧，按原來牌價供應到12月20日止，其中20%的糧食指標可按原牌價換購食油。”

在深圳作家梁兆松的記憶里，雖然山雨欲來風滿樓，但糧票真正被取消之后，市面上反倒很平靜，沒有任何騷動，價格也沒有飛漲起來。梁兆松最初的擔憂很快就變成了驚喜：自己終于可以敞開肚皮吃頓飽飯了，再也不用擔心糧票和定量的問題。

幾年之后，梁兆松更有了新的發(fā)現(xiàn)，米缸變得越來越大，自己的飯量竟然變得越來越小，有時一個月連10斤米也吃不完，以前可是30斤大米也不夠！梁兆松心里明白，那是因為肉、蛋、魚、菜、水果之類的東西越來越多了，大米便吃得少了。

至此，深圳特區(qū)成功取消票證一事寫進了共和國發(fā)展和改革開放的歷程，它比全國范圍內(nèi)最終取消票證早了近10年，而深圳也成了廣東乃至全國物價改革的試驗場。

票證在全國范圍內(nèi)謝幕

票證謝幕在深圳演繹的“標本”多少有些特殊，與特區(qū)的特殊需要和特殊政策密不可分。

放眼全中國，取消票證的進程則要慢出許多，但時代潮流發(fā)展的大趨勢卻是任何力量也阻擋不了的。

在深圳啟動了價格改革之后，廣東開始了在全省范圍內(nèi)加快改革的步伐。深圳放開糧價取消糧油票，等于放開了統(tǒng)購統(tǒng)銷的政策口子。以此為契機，廣東開始逐步縮小統(tǒng)購統(tǒng)銷的范圍。1985年，廣東將糧油由購銷倒掛改為購銷同價，部分糧油價格放開，實行自由購銷。

1988年，廣東首先放開了食油的價格，并取消了居民供應的定量。曾擔任廣東省糧食局局長的董富勝回憶說，當時省里曾想將糧價也同時放開，但中央認為糧食價格全面放開，對其它省份影響太大，遂沒有同意。

因為廣東歷來是一個缺糧的省份，糧源一直是重點關注的問題。省長和秘書長還曾帶隊帶著外匯或是化肥、白糖等“硬通貨”，到外省糧食產(chǎn)區(qū)去采購糧食。

然而開弓沒有回頭箭，4年之后，這一步還是邁出去了。1992年4月1日，廣東在全國率先放開糧食的購銷和價格，取消糧簿，告別了延續(xù)近40年的糧食統(tǒng)購統(tǒng)銷的傳統(tǒng)體制，使糧食的購銷走上了市場調(diào)節(jié)的軌道。糧價放開的當年，廣東財政用于補貼糧食的資金就從以往的約13億元下降到了約6億元。在董富勝看來，糧價放開意味著一個一直被視為經(jīng)濟領域最大的禁區(qū)被沖破了。

“1992年糧價全面放開后，有人說廣東帶了一個壞頭，還有人說是廣東抬高了全國的米價。”董富勝說，他們當時提心吊膽，生怕政策會有反復。這種擔心一直持續(xù)到那年10月黨的“十四大”召開才最終消除。正是在那次大會上，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jīng)濟體制的目標得以正式確立。

之后的一年多時間里，全國各地商品價格放開加速，票證開始逐一謝幕退場。

1993年4月，上海市城市居民購貨本和糧、油、肉、蛋票正式停止發(fā)放使用。

1993年5月10日，北京放開糧油價格，取消憑票、憑證、定量供應辦法，糧票停止流通。時任北京市糧食局市場處處長的張寶松回憶，北京除了取消糧票之外，還放寬了辦理糧食關系手續(xù)的有關規(guī)定，即以戶口為準保留糧食關系，市內(nèi)遷入遷出不用再遷糧食關系，遷入外省市如果外省市需要糧食關系的，由區(qū)縣糧食局辦理糧食關系遷移手續(xù)。

到了1993年底，全國95%以上的市縣都完成了放開糧價的改革。

回憶起當年的票證取消，時任國家商業(yè)部部長的胡平不由感慨萬千：“1988年，我開始擔任商業(yè)部部長之初，李鵬總理曾經(jīng)對我說：‘胡平，餓死人你是要負責的。但僅僅過了幾年，糧價放開，糧票取消，這和當時糧食穩(wěn)定增長、糧源豐富，同時國家也建立了儲備制度等關系密切。這是改革開放的成果。”

票證謝幕后的余波

票證的故事并沒有就此打住，結尾的一段波折似乎也不得不提。由于市場尚未完全成熟，就在糧價全面放開不久的1993年底，一場糧食漲價風潮席卷全國。

漲價風潮與當年取消票證的路徑一模一樣，先從沿海區(qū)域開始，再擴展到內(nèi)地，先從南方開始，再擴展到北方，最終波及全國。1993年是取消糧票放開糧價的開局之年，而這年年底，全國許多地區(qū)的居民都開始搶購糧食。

搶購風潮迅速驚動中央。1993年12月25日，全國平抑糧油價格工作會議召開。時任國務院副總理朱镕基指出，糧油價格是市場基礎價格，必須迅速抑制目前漲價勢頭，使之恢復到合理水平，防止可能發(fā)生的連鎖反應。他要求全國各地必須統(tǒng)一行動，協(xié)調(diào)一致，立即采取有力措施，堅決把過高的價格降下來，確保市場穩(wěn)定。

到了1994年春夏之交，糧油價格仍在繼續(xù)上漲。為了平抑價格，國家拋售儲備糧25億公斤，儲備油3200萬公斤。陜西省、山東省、安徽省、北京市等地區(qū)也陸續(xù)拋售地方儲備糧油，但糧油價格仍然居高不下。

在這種情況下，糧票又被請出了山。

1994年年底，全國已有100多個縣市恢復使用糧票。到1995年，恢復使用糧票、糧本、糧卡的地方更多。

1995年6月，位于北京宣武區(qū)白紙坊的北京印鈔廠印糧票的機器又開始轉動了。雖然距離最后一次印糧票已經(jīng)時隔兩年，但工人的業(yè)務仍然嫻熟無比。一切流程都是按照當年的程序。沒多久，標號為“1995年7月北京糧油供應券”的糧票全部印刷完畢。

這是按照當時北京市民的數(shù)量整體印刷的，可以說是人人有份。與當年略微不同的是，這套糧票是一整張，就像“套餐”一樣配著米、面、油，其中面粉票15枚，每枚500克；大米票3枚，每枚500克；油票2枚，每枚250克。

時隔一年，印刷廠又印制了一批糧票，也是1996年6月號的糧票。這次仍叫“北京糧油供應券”。只是比較一年前又有略微變化：面粉票為7枚，其中2500克2枚，500克5枚；大米票1枚，1500克。

不過，這兩次新印制的糧票最終都沒有與北京市民見面。

雖然市政府辦公會上批準了重印糧票，但真正決定是否啟用卻是慎之又慎的。

“當時市里是給糧食庫存確定了臨界點的，即存量必須保證數(shù)月的銷量。”時任北京市糧食局市場處處長的張寶松說，糧食部門很緊張地每天監(jiān)控市場的情況。當時的市領導多次帶隊到產(chǎn)糧省份采購糧食，北京的糧食庫存始終沒有降過臨界點。

市場漸漸穩(wěn)定下來，北京最終沒有重新啟用糧票。

至于其它地區(qū)恢復的糧票，有的繼續(xù)使用了好幾年，也有的在短短幾個月后就被廢除。總之，隨著市場上糧食價格的最終平穩(wěn)，糧票就再也看不見了。

當中國經(jīng)濟從貧弱短缺走向繁榮富足，從賣方市場走向買方市場，各種各樣的票證也自然而然地退出了歷史舞臺。

（摘自《光輝歲月：我們的新中國記憶》，作家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