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志偉
在監獄做心理咨詢是件幸福的事。
一個服刑人員說要見我,我去了。剛進談話室,他很憔悴,我給他倒了一杯茶,要他靠近點坐,然后邊喝茶邊聊。他說這幾天晚上總是睡不著,心里煩悶,怕自己出事,就來求助我。我問他為什么會這樣呢,他說自己犯罪連累了妻子,害了孩子,心里很內疚,不知道怎么辦,怎么去贖罪,今天就是想到我這里找到答案。
接著我就是很“隨性”地和他聊天,聊他的過去,聊他的家庭,聊他的孩子們,聊他的朋友們,聊社會上的人情世故。聊著聊著,他突然間好像明白什么了,笑著跟我說:“歐陽主任,我知道了。”我也笑了:“你有答案了!”然后,他千謝萬謝,還要拿煙給我抽,我不抽煙,但內心還是很愉悅的。我告訴他怎么去做了嗎?可以說我是沒有的,但在聊天的過程中,我給了他很強的積極關注。這種關注使他看到了自己的資源,看到了自己的優勢,看到了自己的希望。力量有了,希望有了,他的心結是不是自己就解開了呢?
來訪者中心療法認為,任何人在正常情況下都有著積極的、奮發向上的、自我肯定的成長潛力。如果人的自身體驗的一致性喪失或被壓抑,使人的成長潛力受到削弱或阻礙,就會表現為心理病態和適應困難。如果創造一個良好的環境使他能夠和別人正常交往、溝通,便可以發揮他的潛力,改變其適應不良的行為。這種環境怎么去創造?其實就是要我們咨詢師真正做到“放下”,真正做到與來訪者“同在”,但這種“放下”與“同在”的確又是在監獄里做心理咨詢師最難做到的。我一直認為,在一個監獄里面有幾個能“放下”的心理咨詢師就可以了,不要我們的監獄警察都去“放下”,監獄畢竟不同于社會。心理咨詢師只不過是幫扶這部分服刑人員趟過這條河,前方的路還遠著呢,他們必須要經歷風雨自己走下去。
曾經有個服刑人員,他敏感多疑,極度缺乏安全感,經常寫信給監獄領導和檢察部門控告某某警察、某某同犯要謀害他,管教警察無論怎樣講道理都說服不了他。心理矯治介入后,我時常去聽他聊“控告”信里描述的細節,在咨詢過程中,我發現他不僅經常寫控告信,還會在紙板上用鋼筆畫些女人頭像,筆畫很細,人物勾勒得栩栩如生。有次我問他畫的是誰,他對著畫端詳了良久說:“誰都不是,我只是想認真畫好這幅畫,畫畫時我告訴自己要認真做好每一件事。”問他畫的時候是什么感覺,他說“畫完后,開始看到不舒服,但是慢慢就覺得好看了,時間是可以改變一些看法的”,他說這些話的時候像是在自言自語,但眼角里淚水已經涌出來了。此時,我用低沉緩慢的聲音告訴他:“是的,你在用心去做好每一件事,或許我們對事情的看法是需要時間的,美好的東西需要我們慢慢地去體會。”往往這樣,我跟他聊上一次,他就會“靜”上一兩個月。三年來,他把我當成了他在監獄里“唯一”的朋友,同事們都感到很驚訝,但是我明白,我只是從內心接納了他而已。
”精神分析心理學家弗洛伊德提出,人們在面對挫折和焦慮時會啟動自我保護機制,通過對現實的歪曲來維持心理平衡。服刑人員的這種扭曲表達也是他的一種自我保護機制,難道我們不應該讓他表達出來嗎?還是繼續壓抑在心里?在監獄里做心理矯治,不僅考驗著心理咨詢師的耐心,更需要心理咨詢師有很強的接納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