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提要】從精確新聞、計算機輔助新聞及數據新聞的演變軌跡來看,使用計算機進行新聞生產已經成為普遍趨勢。在機器人新聞成為全新的新聞報道方式之后,新聞生產與傳播的形態發生了深刻變化,新聞工作者的主體性被空前釋放,也使職業新聞工作者面臨新的轉型。
【關鍵詞】機器人新聞 新聞生產 主體性
谷歌圍棋人工智能AlphaGo最終以4:1的比分戰勝韓國圍棋手李世石,這是繼1997年超級電腦“深藍”擊敗國際象棋世界冠軍卡斯帕羅夫之后人工智能創造的另一歷史性記錄。在新聞傳播領域,人工智能介入新聞報道后如何確保及強化職業新聞生產者的主體性與主動性成為炙手可熱的討論話題。
一、計算機在新聞生產過程中的使用
計算機用于新聞生產的發展與變遷包含了三個重要的時間節點,一是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出現的精確新聞學(Precision Journalism),強調數據采集在新聞報道中的使用,從而改變解釋性新聞報道客觀性不足的問題;二是在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出現的計算機輔助新聞(Computer Assisted Journalism),廣泛用于計算機輔助報道、計算機輔助調查、計算機輔助參考和計算機輔助聚談等層面;三是二十一世紀以來隨著大數據、云計算、人工智能等信息處理技術的發展出現的“數據新聞”(Data Journalism)及機器人新聞,強調信息技術在數據采集、處理、分析和可視化中的應用,以及新聞產品的自動化生產。
以上新聞報道形態的演變軌跡體現出計算機由邊緣到輔助再到核心的過程。在精確新聞學階段,計算機的應用只是個別的、相對偶然的現象,對于新聞作品的生產者而言,因使用門檻、便攜性、電源的續航能力以及網絡傳輸等方面的局限性,計算機用于新聞生產還不具有普遍性。在二十世紀末,隨著信息技術的發展,尤其是計算機技術的普及和日漸開放的公共數據庫的使用,計算機從偶然的使用轉變為普遍性的使用,從而方便了數據的采集、儲存、統計和分析。二十一世紀以來,人工智能的發展日新月異,大數據和云計算使自動化的信息采集、儲存、統計、分析和可視化成為可能,成為數據新聞甚至機器人新聞的主要技術力量。
計算機在新聞生產與報道中的使用,改變了既有的新聞生產與傳播方式。第一,拓展了新聞生產過程中的信息來源,使豐富、海量、形態多樣的數據都成為新聞生產的原始素材;第二,豐富了新聞產品呈現的形態,尤其是以可視化的方式彰顯了信息的易讀性,易于信息的傳播和公眾的接受;第三,以數據作為核心的新聞產品,強化了新聞生產過程中的客觀性,甚至“促進了社會科學家和新聞工作者之間的有效合作”①;第四,有效緩解了新聞編輯、新聞記者的工作壓力,賦予新聞生產者更多的自主時間用于更有價值的新聞生產;第五,拓展了新聞傳播的功能,使新聞報道不僅局限于對已發生的新聞的呈現,更使預測性報道成為可能。
二、技術的變遷與人類主體性的釋放
荀子《勸學篇》中說,“君子性非異也,善假于物也”。在這里,“物”指包括技術手段在內的一切可以利用的外部條件或資源。無可爭議的是,計算機作為一種輔助手段,極大地壓縮了新聞事件發生到新聞報道呈現的時間距離,更使新聞生產者的精力得到極大解放。從這個意義上說,機器取代人從事專業化的工作正是人的主體性得以釋放的一種方式或渠道。亞里士多德在《政治論》中曾經在論述奴隸制的合法化時指出,“倘使每一無生命工具都能按照人的意志或命令而自動進行工作……倘使每一個梭都能不假手于人力而自動地織布,每一琴都能自動地彈弦,匠師才用不到從屬,奴隸主才可能放棄奴隸”②。盡管亞里士多德的觀點是在為奴隸制的合法性進行辯護,但也恰恰從它的這段表述中窺探出另一種可能性——機器的發明和使用能夠使人獲得解放,最終改變人與人之間基于財產、稟賦和閑暇而存在“主-奴”關系。
“主體性”指的是“與客體相對的主體所具有的特性。包括獨立性、個體性、能動性及占有和改造客體的能力”③。在人與計算機、人工智能的關系中,人是具備獨立性、個體性及能動性的存在,這就決定了人永遠是主體;而技術,則只是一種對象,一種方式,一種工具或手段,是輔助人類獲得自我解放的一種途徑。技術的發展是人類社會進步的動力,更是使人類獲得解放的動力:技術擺脫了程序化、瑣碎化和周期性的工作對人的束縛,從而使人類擁有更多的閑暇,以及更為豐富的精力從事更具有創造價值的工作。
天才的預言家麥克盧漢將媒介視為人體機能的延伸,在他看來,機器、技術均是人體某一器官機能的強化,換而言之,機器的發明不是否定人的主體性,而是強化人的主體性,不是擯棄人的某種機能,而是延伸人體的機能。就目前新聞業的發展情況來看,計算機在新聞報道領域的使用主要形態是數據新聞,即以數據為核心的新聞報道,廣泛應用于體育新聞、財經新聞、交通新聞、醫療新聞等領域,能夠借助特定的數據資源,進行新聞線索的獲取、新聞數據的采集、新聞產品的自動化生成和自動化的新聞發布。從新聞產品的形態來看,這些領域的新聞報道存在著以下共性。第一,所涉及對象均聚焦數據密集型的領域,即必須以特定的數據作為前提;第二,這些新聞報道往往具有一定的程序化和格式化;第三,數據新聞往往以描述性統計分析、預測性統計分析等為主;第四,數據新聞或機器人新聞不涉及復雜的價值判斷,不能對新聞事實本身所蘊含的社會價值進行解讀。
三、道德秩序與技術使用的規范問題
人工智能介入新聞生產與報道后會對一部分職業新聞工作者帶來沖擊,這也不可避免地催生一部分群體對機器人可能取代職業新聞生產者產生焦慮或恐慌。如何看待這一現象,實際上,對機器的恐慌是由來已久的事情,如早期的工人運動通過搗毀機器來表達因機器使用而產生的失業率暴增的不滿,就是一種典型的體現。可以認為,機器取代人的焦慮或恐慌都發生在技術快速發展的時代,任何一種新的技術革命都會在某種程度上動搖之前的道德秩序與倫理規范,尤其是強化或修正人對自身的認識。因而,芒福德說,“在幻想和真實的知識之間,在戲劇和技術之間,有一個中間站:這就是魔法。只有通過魔法,人類才開始對外部環境的普遍征服”④。芒福德的“魔法隱喻”指的是人類利用技術時的規范與秩序,進而言之,技術能夠輔助人類完成對自然的改造,靠的不是技術自身,而是人類在利用技術時的規范,這一規范不僅包括技術使用的經驗、動機與技巧,更包括人與技術的關系。思想的調整、觀念的整合、行動的調整構成了信息技術極速變革時代的重要表征。
人所遵循的觀念、價值和信仰是調整人與人、人與社會、人與自然,以及人與機器關系的橋梁與紐帶。在機器誕生以前,人與技術的關系靠存在于心中的諸神的律令、君主自上而下頒布的旨意、社會傳統與規范來調整和維系。文藝復興及啟蒙運動之后,人與技術的關系通過社會規范、倫理道德、價值觀念等來維系和調整,也通過技術的濫用導致的懲罰作為警示標簽。芒福德認為,“它(技術)只是人類文化中的一個元素,它起作用的好壞,取決于社會集團對其利用的好壞。機器本身不提出任何要求,也不保證做到什么。提出要求和保證做到什么,這是人類的精神任務。為了征服機器,使之滿足人類的需要,我們必須了解機器,知其所以然”⑤。人工智能作為人類智慧的產物,它是人類社會進化到一定階段的產物,這一產物能夠代替人類從事某個領域、某個行業的部分工作,但不可能取代人成為社會及歷史發展的主宰。計算機的使用,取代的只是機械式和程序化的新聞生產,而不是有創造性的新聞產品的報道。在現今環境下,富有人情味的報道依然是寶貴的精神產品,它不可能由機器自主完成,必須交給富有洞察力的、有專業素養和社會責任感的新聞記者來完成。
四、人工智能催生新聞生產雙重轉向
人工智能作為新聞生產的一種方式的廣泛使用,使人與機器的關系清晰的界定為如何增強人的主體性以適應信息時代的快速變革這一命題。盡管計算機的使用普遍上釋放了新聞工作者的主體性,并使得一些程序化和機械化的新聞采寫工作可以借助計算機輕松完成甚至交給計算機自動完成,但也不可避免地對新聞工作者帶來新的壓力和挑戰,尤其是新聞記者將自己的一部分工作讓給計算機來完成,就必然導致這部分記者的工作內容壓縮。如何在極速變革的時代迎接新媒體技術在新聞生產領域帶來的壓力和挑戰,就成為一個亟待解決的問題。本研究認為,對于傳統的新聞工作者而言要實現雙重轉變。
第一,新聞工作者角色的轉變:由新聞記錄者轉向新聞價值的挖掘者。新聞記者一直以來都被視為“新聞事實的記錄者”,計算機和人工智能的使用將會取代新聞記錄這一工作內容,必然迫使那些對事實進行簡單再現的新聞工作交給機器來自動完成,因而,記者的角色不應是簡單的新聞事實的記錄員,他應該是社會事實的觀察者,新聞事件的闡釋者,新聞意義的挖掘者。相比于新聞事實記錄而言,對真相、意義、價值的挖掘,對新聞背后的原因、動機、趨勢、規律的深度剖析更具有價值和意義,這也是以人工智能為生產方式的新聞所不可能具備的優勢。對于新聞工作者而言,單一性的技能或知識的掌握將會讓位于復合型知識,而職業記者也將向專家型記者轉變。
第二,新聞產品形態的轉變:由簡單的信息產品轉向知識產品、智囊產品、智慧產品。簡·梵·迪克總結了新聞媒體所傳播內容的“信息處理金字塔”模式,其中比特與字節是金字塔的根基,而比特和字節的組合構成了數據,數據通過編譯之后形成了信息,“由事實(描述真實)和揭示事物如何運作以及我們如何使用的因果關系組成”的信息部分構成了“知識”,比“知識”更高一層級的產品是“智慧”,它是“更深層次的經驗”的集合⑥。相比而言,計算機智能目前能夠完成的產品生產形態僅停留在信息產品階段,而并未涉及更高層次的知識產品、智慧產品層面的產品,這一部分是專業記者所應該關注的內容。
綜上研究,本文認為,機器人新聞的使用不會削弱職業的新聞生產者在新聞生產中的主體性,而是強化其主體性;機器人新聞不會取代職業記者的工作,所取代的是只是程序化、格式化的新聞報道;機器人新聞會對職業記者帶來某些壓力和挑戰,但記者的挑戰和壓力是所有時代都應關注的問題,強化專業技能、提升專業素養、明確自身定位是任何時代新聞工作者都需要面對的問題。
注釋
①王雄.傾斜的新聞學——“新新聞學”和“精確新聞學”述評[J].江蘇社會科學,1996(6):174-179頁
②[古希臘]亞里士多德.政治學,吳壽彭譯,商務印書館,1965年第1版,第12頁
③張曉敏.外國哲學大辭典,上海辭書出版社,2008年第1版,第39頁
④[美]劉易斯·芒福德.技術與文明,陳允明等譯,中國建筑工業出版社,2009年第1版第34頁
⑤[美]劉易斯·芒福德.技術與文明,陳允明等譯,中國建筑工業出版社,2009年第1版第9頁
⑥[荷]簡·梵·迪克.網絡社會——新媒體的社會層面,蔡靜譯,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2014年第1版,第218-219頁
作者簡介:孫祥飛,新聞傳播學博士,畢業于復旦大學新聞學院,目前為華東政法大學人文學院講師、華東政法大學法學在站博士后,主要研究方向為新媒體與大數據、新媒體與法治傳播
編輯:徐 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