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繡的前世今生

卜　元（沈壽藝術館，江蘇南通，226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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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繡的前世今生

卜元
（沈壽藝術館，江蘇南通，226000）

沈壽與女紅傳習所學員們合影

一種傳統民間藝術品并不只是體現了它本身的藝術性價值，更有其相關的諸多深遠文化背景和歷史淵源，如若缺少了其一，它必然是流星一逝，曇花一現。

六年前，一幅《奧巴馬總統合家歡》沈繡國禮轟動中外，一夜之間，沈繡這一沉沒于藝海中的珍珠重新回到人們的視線；之后《比利時國王夫婦肖像》《普京總統肖像》《菲利普國王合家歡》等沈繡國禮相繼走進白宮、克里姆林宮、布魯塞爾拉肯宮……聲譽鵲起，名震中外。沈繡作品成為國家對外的一張靚麗名片。

作為沈繡的傳人，我有幸見證了百年沈繡的輝煌與崛起。

實業家張謇慧眼識寶

沈壽，1874年生于蘇州吳縣。1904年，以繡品賀慈禧太后七十壽辰，受到慈禧的贊賞，欽定為“宮廷享用”。她得慈禧手書“壽”字而易名，從此名揚天下。又奉諭出洋考察，后進京任朝廷繡官，獨創了“仿真繡”。

1909年，實業家張謇籌辦“南洋勸業會”，慧眼識寶的他心中早已將沈壽繡品列為勸業會展品，并爭取參加意大利萬國博覽會。經過數月的研磨，沈壽用時8個月終于繡成《意大利皇后愛麗娜像》。繡像轟動了南洋勸業會，獲刺繡中唯一的一等獎。意大利公使斯弗爾扎聞之專程前來觀賞，見到這幅惟妙惟肖、別具神韻的繡像，大加稱贊。

1911年意大利政府舉辦國家統一50周年慶典，分別在都靈和羅馬兩地舉辦博覽會。中國的工藝美術館設在羅馬府內，《愛麗娜像》一經亮相，前來參觀的意大利皇帝、皇后為其精湛的繡藝而贊嘆不已。繡品榮獲大會優等獎，被授予“世界至大榮譽最高級之卓越獎憑”。展覽會結束后，按清政府的旨意，繡品贈送給了意大利帝后。這幅繡像一時轟動了意大利，也轟動了西歐。意皇為表示獲得珍寶后的謝意，向清政府寫信頌揚中國美麗古老的藝術，又回贈清廷“最高級圣母利寶星”，并頒贈沈壽“鉆石金表”一塊，貼有皇家之徽號，表示珍重。這是中國刺繡第一次走出國門，從而奠定了沈繡在世界上的地位。

辛亥革命爆發后，繡工科解散，沈壽全家和繡校的六七名繡女、畫師遷居天津。于天津經緯路借張氏的植物園創立女紅傳習所，招學員數十人，教繡兩年。張謇于1912年8月北上路過天津，前往訪問，見沈壽處境困難，恐其高超技藝失傳，便邀請她到南通辦女紅傳習所。沈壽來到南通執教8年，培養了繡工本科畢業生150多人，這些學生來自江浙皖湘粵滬等地，畢業后將繡藝傳播到各地，形成“沈繡”刺繡流派，使中國宮廷仿真繡薪火相傳。

1913年，張謇在組織籌備參加舊金山世博會的百忙中，尤其關注沈壽選送繡品一事。

張謇遴選出意大利著名畫家琪特的《荊棘冕冠》，沈壽十分贊同，認為適合“仿真繡”的針法。沈壽請著名油畫家顏文良畫繡稿。顏文良以東方藝術進行再創造，其藝術魅力遠高于原作。沈壽向慈禧賀壽的繡屏“八仙上壽圖”就是來自顏文良之父顏元的畫稿。

沈壽對繡稿作了認真研究，精心設計方案，根據人物肌膚紋理運針，創造性地運用旋針等方法，色絲配搭有如敷彩，將人物的神韻表達得惟妙惟肖、栩栩如生，藝術造詣爐火純青。對耶穌雙眼的處理，眼球用旋針加極細的線、細致的針腳表現球體的立體感，眼白的線條由稀到密、由長到短運用了虛實針，眼瞼處用色較深，排針較密，眼珠上的白光點用劈成極細的線繡制，將耶穌酷刑下兩眼上翻而又強忍疼痛的堅韌神情表現得淋漓盡致，達到了“若鏡攝之像，則肖神尤宜注意”的境界。

沈壽耗時一年半，于1915年將此畫繡成《耶穌像》。其時張謇正在南通挑選參加世博會展品，女紅傳習所的刺繡也作為參展項目，展品首先在城南女子師范學校進行預展。南通居民紛紛前來觀看，以一睹沈壽“神針”為快。隨后《耶穌像》送到美國舊金山參加正式展覽。

沈壽所繡的耶穌冠荊像，神采如生，非常逼真，震驚世界，榮獲一等大獎。有“世界美術家”之稱的沈壽，是第一個在國際藝壇大放異彩的華人。展覽期間，美國有人高價購買，張謇指示此繡乃“國寶”，只展不賣，會后移到紐約第五街南通辦事處繼續對外展出。后又有人求購《耶穌像》，沈壽表示愿伴繡終身而婉言辭謝。

1919年，沈壽口述、張謇整理的《雪宧繡譜》出版，而后譯成英文版《中國刺繡術》，流傳世界。從此，沈壽仿真繡的美術理論體系、工藝制作體系形成并確立。

中國刺繡史上的三大豐碑：元代的管道升“由畫入繡”，繪繡結合，復多氣韻；明朝的韓希孟“由繡入畫”，妙如“絲墨合影，山遠云深”；清末的沈壽，以新意運舊法，承前啟后，繼往開來。千古之神奇，中國刺繡每三百年出現一個天才人物。

胡錦濤主席在中南海贈國禮沈繡給奧巴馬總統

國禮背后的故事

隨著張謇、沈壽的相繼離去，戰火紛飛、兵荒馬亂，沈繡開始走向衰落，奄奄一息。解放后，剛剛恢復了一點生機，又被“文化大革命”沖擊得全面崩潰。改革開放后，看到了希望，卻被市場經濟大潮所湮沒。而歷經數十春秋，沈壽的一班傳人、子弟默默堅守，不離不棄，維系著一線生機。1992年，在沈壽的侄女、鄒家華的母親、年近90高齡的沈粹縝竭力推動下，5月18日，在南通女紅傳習所原址上恢復建立了沈壽藝術館，我榮幸地擔任館長。

沈壽藝術館全體職工，發揚沈壽“產、學、研”一體的創業精神，以樹立中國沈繡的名牌形象為宗旨，積極主動和創造性地工作，克服重重困難，開創出一條以“產”為“自給方式”、以“學”為“繼承方式”、以“研”為“創新動力”的沈繡發展之路。

1.一件作品改變了大國元首的行程

沈繡《耶穌像》

2012年正月初一，風塵仆仆的外交部長楊潔篪悄悄來到南通，他是來完成一個夙愿和承諾的。2009年，經過外交部的百里挑一，由我創作并有多位資深“繡女”完成的《奧巴馬總統合家歡》，作為國禮由中國國家主席胡錦濤贈給來訪的美國總統奧巴馬，引起世界轟動，這也是亞洲第一件走進白宮的國禮藝術作品。楊潔篪非常高興，在多種場合稱贊沈壽藝術館：為國家做了一件好事，一件了不起的事。

初二上午，楊潔篪應約來到沈壽藝術館。他回憶說，胡錦濤親自向奧巴馬介紹了沈繡，胡錦濤對沈繡是如數家珍，對江蘇的文化是了如指掌。他對奧巴馬說，這繡像是用細細的絲線繡成的，一根絲線延續了中國兩千多年的文化，也連接了我們兩國的友誼，這繡品出于我家鄉江蘇。奧巴馬疑惑地問：“您不是安徽人嗎？”胡錦濤告訴他，我的祖籍在安徽，我出身在江蘇泰州，我母親也是江蘇南通人。這是胡錦濤第一次披露他的家鄉是江蘇。奧巴馬驚訝不已：這小小的絲線居然擁有兩千多年的文明，而美國只有短短二百多年的歷史，看來他確實要好好補補功課，認真學習了解悠久、深厚的中國文化。他表示，下一次來中國，一定要到江蘇看看，到南通親眼看看沈繡的制作。

《菲利普國王合家歡》

楊潔篪告訴大家說：“你們的一件作品，改變了兩個大國元首的行程，密切了兩國元首的私人關系，顯示了中國文化的博大精深。我也真正體會到文化作為軟實力不可替代的作用。”原來，一般互贈禮品只需約5分鐘時間，而這次用了20多分鐘的時間，奧巴馬的行程不得不改變了。

如果說，1915年沈壽的《耶穌像》榮獲“巴拿馬-太平洋國際博覽會”的一等大獎，是仿真繡的巔峰之作，那么，《奧巴馬總統合家歡》是百年沈繡重鑄輝煌、再度崛起的一件標志性作品。

2.普京的紅色領帶

2013年3月22日晚，莫斯科克里姆林宮燈火通明、金碧輝煌。俄羅斯中國旅游年開幕，兩國元首互換國禮。隨著紅布徐徐拉開，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所贈國禮——沈繡《普京總統肖像》出現在眼前。“太傳奇了，太美，太不可思議了！”俄羅斯總統普京端詳著眼前的這幅栩栩如生、具有氣派的作品，贊不絕口。他解開西服，亮出自己的領帶，笑著說，“正是我的這條領帶。”現場洋溢著熱烈友好的氣氛。

這是習近平擔任國家主席后第一次出訪所帶的國禮，也是沈繡作為國禮首次走進克里姆林宮。

2012年12月初，館里接到外交部禮賓司定制訪問俄羅斯國禮的通知，要求繡《奧巴馬總統合家歡》的原班人員來完成這項國禮任務，并提出以普京家庭生活照為模本，而且時間要求非常緊，只有三個多月的時間。我決定采用普京第一次任總統宣誓的照片作為畫稿，因為這張照片充分顯示了普京躊躇滿志的風格。從資料中發現，普京在重大場合上喜歡帶紅色的領帶。經過深入研究，我發現俄羅斯人喜歡藍色禮品，認為藍色代表著友誼。俄羅斯的國旗由白、藍、紅組成，其中藍色是紫藍。于是決定背景顏色用紫藍，既代表了俄羅斯，也代表了友誼。

《比利時國王夫婦像》

2013年新年伊始，《普京總統肖像》開始上繃開繡。由工藝美術大師李錦云、印俊平、馮麗、花麗等6人組成團隊，采取組合移動法，既分工又合作，做到人歇針不歇，保證在有限的時間內完成任務。

整整91天，《普京總統肖像》終于完成落架。3月23日中午，外交部傳來了由習近平當面贈送給普京，普京非常高興的消息，大家興奮萬分。

2013年4月17日，沈壽藝術館收到了外交部寄來的感謝信。信中說，此訪是我國政府換屆后國家元首的首次出訪，是黨中央著眼外交全局的一次重大外交行動，國內外社會高度關注。繡像栩栩如生、色彩自然，習主席當面贈送給普京總統后，普京連聲稱贊，現場效果極佳。

3.宮廷繡藝術的經典之作

2014年中國外交的第一件大事是習近平訪問歐洲。訪問中有兩個南通文化元素，一個是習近平向戴高樂基金會贈送了由南通籍著名畫家范曾創作的戴高樂畫像；一個是習近平向比利時國王贈送沈繡《菲利普國王合家歡》。

當習近平向比利時國王菲利普贈送《菲利普國王合家歡》時，全場一片驚嘆。繡像中菲利普國王和瑪蒂爾德王后以及他們的四個孩子栩栩如生地展現在大家面前，比平時顯得更加靚麗、精神，因為繡像捕捉的是人世間最美妙的精神，是國王全家最美的瞬間，盡顯沈繡藝術的高超和精湛。數次來過南通的習近平十分了解沈繡，他娓娓動聽地介紹沈繡的歷史和現在、創作過程和藝術特色。據外交部的隨同人員告訴我們，一般兩國元首互贈禮品的時間不會太長，但當天這個議程持續的時間特別長，“現場效果奇佳，大大超出了預定的時間”。

2013年12月底，沈壽藝術館接到外交部的電話：翌年3月習近平訪問歐洲，第四站是比利時，贈送給國王的禮品選定“沈繡”。根據外交部反饋的信息，菲利普是比利時的第七位國王，于2013年7月21日即位。菲利普國王是中國人民的老朋友，2008年來京觀看奧運會；2010年出席世博會；2011年中比建交40周年，菲利普攜妻子帶團訪問中國。他有美好的中國情結，十分喜愛沈繡。老國王對沈繡《比利時國王夫婦像》十分欣賞，一直珍藏在皇宮。王室提出能否為新國王菲利普繡制一幅全家福。

如果說《奧巴馬總統合家歡》的繡眼是微笑，《比利時國王夫婦像》的繡眼是身材，《普京總統肖像》的繡眼是眼睛，那么菲利普繡像的繡眼是什么呢？國王一家“美”的精氣神。金發碧眼白皮膚那種歐洲人的美，菲利普的皇家氣派，瑪蒂爾德王后的風韻典雅，孩子們的天真爛漫，這一切不正是沈繡最擅長表現的嗎？

沈繡的第三代傳人、國家級工藝美術大師印俊平、李錦云、馮麗、花麗等承擔《菲利普國王合家歡》的繡制。她們不為針法而針法，不為選色而選色，不為組合而組合，一切都熟能生巧，自然而然，僅用了三個多月的時間就圓滿完成。3月16日，華麗典雅的《菲利普國王合家歡》完成了最后的裝裱。

《普京總統肖像》

這幅高140厘米、寬110厘米《菲利普國王合家歡》所用色線達100多種，均為天然蠶絲經過特殊染色而成。

新聞熱點會隨著時間的流逝悄悄褪去，但收藏在美國白宮、比利時皇室、俄羅斯克里姆林宮的國禮沈繡，將愈發閃耀著斑斕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