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永新：新教育是什么？

朱永新，中國民主促進會中央委員會副主席，第十二屆全國政協副秘書長、常務委員會委員，中國教育學會副會長，中國陶行知研究會副會長，蘇州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北京大學、北京師范大學、同濟大學等兼職教授。新教育實驗發起人。

這個問題，80 多年前，陳獨秀曾經回答過。他說：“舊教育的主義是要受教育者依照教育者的理想，做成偉大的個人，為圣賢，為仙佛，為豪杰，為大學者，新教育不是這樣，新教育是注重在改良社會，不專在造成個人的偉大。”與他同時代的蔡元培、陶行知、陳鶴琴等也都回答過這個問題。

80 多年后，新教育是什么？在許多新教育人看來，新教育首先是一個變革的夢想，一種成長的激情。“教育是一項崇高的事業，其崇高建立于對每一個稚嫩生命的呵護和關愛，對每一份生命尊嚴和質量的扶植，對每一顆純真心靈的理解和尊重。當教育被世俗的功利污染時，許多學校的課桌有了，精神卻沒了；樓房高了，思想卻矮了。純粹、人文、博愛——這些教育的本真被滾滾紅塵淹沒了。而這些屬于夢想的人生價值，新教育堅持了，呼喚了，并且行動了。新教育的理想讓人崇高，讓人有一種宗教般的情懷……我對新教育的理解是：新教育其實就是教育的本真，是應該被還原的教育夢想。”這是浙江蒼南縣教育局局長梁峰先生為《蒼南新教育文叢》撰寫的總序里的一段話。

這里，我還想借一些與新教育的“新”字發音相近的漢字，從另一個角度對新教育略作解釋。

新教育

新教育當然是“新”教育，是相對于傳統舊教育而言的“新的教育”。新教育的“新”有三個基本含義：一是作為名詞的“新教育”之“新”，表示新教育的傳承意義。二是作為形容詞的“新”教育。是指我們的新教育，并不是歷史上新教育的簡單重復，而是在新的歷史條件下進行的“新”的教育實驗和教育革新運動。三是作為動詞的“新”教育。這個意義上的“新教育”，應該是創新、改革與革新意義上的“新”，用具有新教育自身鮮明特征的理念、課程、教材和方法，培養未來社會的棟梁之才。

行教育

新教育也是“行”教育。為什么是行教育呢？新教育旗幟上清晰寫著“行動就是收獲”，堅持就有奇跡。我們新教育人一定把田野精神作為我們重要追求，所以新教育一直強調把根深深扎在教學中，把我們的根深深扎在孩子心里，用行動去改變。所以新教育者是擦星族，因為星星太臟了，沒有人敢擦星星，我們這群人把星星擦干凈，盡管有點不自量力，我們知道只要我們去做一定會有改變，我們也可以改變世界。所以行動就有收獲，是我們新教育人一個重要的旗幟，這么多年來我們一直在努力推進著課程的變革、教育的變革、學校的變革。前面提到六大行動、三大課程。比如說我們晨誦、午讀、暮省為核心的兒童課程，這是努力行動的一種表現。我們提出四大改變更加注重行動，我們對優秀老師也是這樣的要求，不希望新教育老師滿足于寫文章、做演講，而是把自己的根扎在教室里，讓自己的生命在教室里開出一朵花，這是對新教育的期許。楊東平老師評價我們新教育，他說新教育不復雜，就改變教師現狀解決這些問題而言，新教育大為可觀、魅力無限。教育真理是古今中外相通的，大致是質樸無華，這是好教育所需要的基本品質。

幸教育

新教育還是“幸”教育，讓師生過一種幸福完整的教育生活。新教育認為教育生活應該是幸福的，我曾經用矩陣來描寫幸福、不幸和現在、未來之間的關系。大家都知道中國傳統教育一直是主張讓孩子現在多受點苦，讓孩子現在不幸福，去換取將來的幸福。我們很多家長、老師、長輩教孩子都是這么教：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現在不幸福，將來一定能幸福嗎？現在不幸福將來有兩種可能：幸福和不幸福。現在幸福將來只是有可能不幸福，為什么用現在不幸福去賭將來的幸福呢？現在幸福也有兩種可能：現在幸福將來不幸福，現在幸福將來也幸福。為什么我們不用現在的幸福去賭將來的幸福呢？這四個矩陣讓我們來選擇，沒有人會選擇將來不幸福，無論現在幸福還是不幸福，將來不幸福都是我們不愿意看到的。我們有這兩個選擇：一個是現在幸福將來也幸福，一個是現在不幸福將來也不幸福，毫無疑問我們選擇現在幸福將來也幸福。為什么簡單的判斷我們經常做錯，我們一定把不幸福強加給我們孩子？這就是我們所謂新教育人一定要讓孩子當下幸福的原因。我們說新教育努力讓每個人過幸福完整教育生活，我們提出這個問題不僅僅是教育中期的思考，還有對當下擔憂和不滿，現在很多孩子失去凝望世界的明媚，失去嘗試成功的勇氣和感恩。我們反對以犧牲孩子當下幸福為代價，如果孩子在童年沒有幸福快樂的體驗，他的人生就蒙受永遠的陰影，而一個教師不能夠體驗教育職業帶給他們尊嚴和幸福，他永遠不會有真正的教育成就。一位教師只有真正的體驗這個職業帶給他的滿足、尊嚴和幸福，他才會有職業上的成就。河南省焦作市是新教育優秀實驗區，教育局內部成立新教育中心，全市推廣新教育。我在焦作市參加老師的沙龍叫“幸福在哪里”，現場老師改編了一首歌，他說“幸福在哪里，朋友告訴你，不在教鞭下也不在分數里，它在詩意晨誦里，幸福不在燈下也不在題海里，在溫馨的共讀中里，它在快樂的共寫里。幸福在哪里，不在霓虹下，不在酒杯里，在理想愿景中，幸福就在芬芳果實里。”總言之，新教育當然也是欣教育和馨教育，教育帶給孩子和老師只是痛苦，這種教育不要也罷。

星教育

新教育還是“星”教育。新教育人像一群仰望星空的孩子，總不抱怨星星又舊又生銹，只是拿著抹布和水桶擦星星，新教育把自己的清楚和智慧奉獻給這個世界，所以他們執著、他們尖銳，無論碰到什么樣的困難和挫折，碰到什么樣的打擊他們都且堅定往前走，他們不在乎個人力量有多么渺小，他們相信再渺小的付出都會悄悄改變和影響這個世界。我跟很多老師講不要小看自己，關起教室門你就是國王。事實上是如此，我們每個人把自己看成主人，都能發自己的一份光，這個世界一定會充滿精彩，只不過大部分人都會學會了埋怨、抱怨，都學會了消極的聲音，從來不知道事實上這個世界的好和壞，和你和我，和我們每個人都有直接的關系。你說教育不好，我們每個人都有責任，不僅僅是教育部門的責任，在一定程度上應試教育也好、各種教育問題每個人都是推波助瀾者。我們的家庭、我們的父母、我們老師都是推波助瀾者，從你我做起把人類最美好的東西給你的孩子，真正按照理想中的教育去行動，我們的教育不就變了？至少在你的課堂里變了，在我的課堂里變了，你我就變了，更多的你我參與了教育，還會是今天這樣嗎？我對中國教育充滿信心就是基于此，我覺得教育不僅僅是教育部門的，更是我們每個人的。如果我們每個人、每個家庭、每個教師都真正理解教育，都知道什么是好的教育，我相信我們教育一定會做得更好。

新教育已經悄悄地發展，2002年在全國正式領航，在全國組建28個實驗區、862所學校，今年又有很大的增長。前幾年評選中國十大推動讀書的教師，我看了很欣慰。20個候選人有6個是新教育人，10個獲獎者3個新教育人，我看了很感動，這些是完全自發產生推薦候選人，說明十年耕耘新教育成為引領中國教育和教師的一支重要力量，我相信這個評價不過分。你想想我們幾千萬教師，我們選10個教師3個是新教育人，這不是偶然。我們自己創辦了新教育網，1000個學員，我們建立“教育在線”網站，所有講師都是志愿者不拿一分錢，所有學員沒有文憑的誘惑。今后這些課程學下來堅持下來的人，會給他一個新教育大學碩士文憑，我們自己成立新教育大學，我們給他發一個碩士文憑，沒什么不可以。拿到這個文憑比很多師范大學碩士文憑含金量要高。我們每周幾個晚上共讀共寫共同生活。我們講師每周跟學生對話，每周做教學反思非常精采，在這里沒有閱讀你是進不了門的，所以很多人堅持不下去。盡管如此新教育這十年還是發展非常之快，如火如荼，不斷有地方和我們聯系加入新教育，不斷有學校跟我們聯系參加新教育。所以楊東平先生寫過一篇文章講過教育變革的力量在哪里。古往今來所有教育家和教育創新不是來自政府規劃和批準，而是來自星火相傳教育者的理想，我們相信學在民間的偉大力量，所以在這個意義上新教育也是星教育。

信教育

新教育也是“信”教育。新教育的理念就是無限相信教師和學生的潛能，促進學生充分發揮挖掘自己的潛在能力。我主編過一本書叫《教育的奇跡》，這里面就講述18個讓人刻骨銘心的故事，書中主人公被我們教育、被我們父母、校長判為死刑的孩子，這些孩子沒有發展的可能。但是他們不僅僅發展了，而且用自己的故事來證明他們可以創造奇跡。我們經常講信念、信念、信心是新教育非常重要的關健詞，滿懷信任和信念你才能夠堅持，所以我說面對教育各種問題，批評和指責是很容易的，在經過種種困難成為一個憤世嫉俗者也很容易，成為一個仍然心懷夢想、懷著根本信念的人很艱難。一個真正教師應該讓學生也讓自己在跨過種種困難以及懷疑之后，仍然建立起對世界、對人類、對自我存在根本性乃至于信念，是成為一個教師最重要的基石。我們看透這個世界，但是我們仍然熱愛它，這是新教育根本概念。新教育還有兩句流行的話：相信種子，相信歲月。這是新教育的密碼，這是新教育人碰到一起經常說的，我們新教育網站上很多人的留言就是相信種子，相信歲月。種子意味著希望和愿景，歲月就意味著堅持，新教育表達對我們世界、對我們生命、對我們教育根本的信任，對我們職業最終的認同，我們要相信自己從事這個事業最終會發展，只有這樣我們才能從容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