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葉村的稻草人

藥師兜

我的朋友許，摯愛稻草人。

讀三毛的書，他先讀《稻草人手記》；聽歌，聽羅大佑的《稻草人》；挺大一個人，只要電視上演《綠野仙蹤》的卡通片，他一定會跟女兒搶遙控器，因為那部童話里有一個稻草人。身為馬龍·白蘭度的“鐵粉”，有一天，他急吼吼地告訴我，今天看了一部阿爾·帕西諾的老片，一問，名字叫《稻草人》，甚至對《蝙蝠俠》里的那個猥瑣的稻草人，他也欣賞不已。

有一天，他的博客頭像突然變成旗木卡卡西那張只開放了1/4面積的臉，我忍不住問他緣由。他反問我：“你不要告訴我，你不知道卡卡西這個名字的意思就是‘稻草人。”是的，我知道，旗木卡卡西，這位“木葉村第一技師”，名字的寓意恰好就是“稻田間的稻草人”——還是因為稻草人。

因為有這個交集，許終于跟我講了他熱愛稻草人的理由：“稻草人是最孤獨也最堅忍的生命。他一生只有一塊稻田，始終守衛(wèi)，在陽光下伴人左右，在黑夜里不會找人求救。你見過稻草人向誰訴過苦，晚上會風(fēng)雨大作，孤獨讓人發(fā)狂，會有山賊和狼經(jīng)過，他見識過，記下了，然后繼續(xù)陪伴田里的人，驅(qū)趕稻田里的鳥雀。稻草人的內(nèi)心可能是復(fù)雜而黑暗的，但這不妨礙他與人相伴。”

旗木卡卡西，符合稻草人身上所有的優(yōu)點。

卡卡西在《火影忍者》中戲份多、出場早、身份特殊。他是《火影忍者》中的兩大主角佐助和鳴人的老師，帶他們?nèi)氲馈Ｋ麄?個人都被命運痛吻過，每個人都身藏巨大的天賦和復(fù)雜的身世。在岸本齊史看來，恐怕只有卡卡西這樣的人才能理解這兩個孩子，并為他們指引道路。

這個身材修長、即使遮住臉也讓女孩子臉紅的忍者，氣質(zhì)慵懶，似乎對什么事都無所謂，卻是木葉村掌握忍術(shù)最多的高手，他總是捧讀一本兒童禁書——《親熱天堂》，即使格斗時也不忍釋卷。這樣一位高手，在與學(xué)生鳴人的對戰(zhàn)中，竟然會無底線地使出捅人屁股的獨家絕技——“千年殺”。他的身上，同時具備了高冷、慵懶、好色、詼諧和神秘幾大特質(zhì)。人性中的復(fù)雜和蒙面的神秘，讓很多初看《火影忍者》的人會馬上就喜歡上他，這是岸本齊史沒有想到的。

岸本齊史在接受采訪時曾談過卡卡西。據(jù)說，按照他最初的想法，卡卡西就是一個歷史黑暗、內(nèi)心扭曲的家伙，他沒準(zhǔn)備把卡卡西劃歸到正義的一方，而是想把他設(shè)置為木葉村黑暗力量的走狗。卡卡西的經(jīng)歷，其實很容易讓他靠近黑暗。

豪門出身，天賦異稟，父親旗木朔茂是木葉村的驕傲，自己6歲即成為中忍，世界光明、內(nèi)心驕傲，這樣的孩子既自大又脆弱。7歲，父親突然自殺，卡卡西的童年從此變得灰暗。日本文化中，自殺代表懦弱，逝者已逝，留給家人的都是恥辱。卡卡西承擔(dān)了這種恥辱，把對父親的恨深深壓在心底。

在此后相當(dāng)長的時間里，卡卡西所有的努力都是為了洗刷恥辱。12歲成為上忍，他恪守忍者古老的訓(xùn)誡，認(rèn)定忍者就是完成任務(wù)的工具，感情對忍者是多余的，他走了一條與父親背道而馳的路，完全喪失了人格。12歲之后，他又失去了身邊僅有的朋友宇智波帶土，并親手殺死了摯愛的朋友琳。就算命運之神親自動手，恐怕都不好意思這么早就把一個人的命運搞得如此悲慘。

少年高手，失去父母和朋友，認(rèn)定自己就是一個完成任務(wù)的工具。帶著這樣的心態(tài)加入木葉暗部——黑暗的特務(wù)組織，一切都順理成章，這恐怕是木葉的暗部首領(lǐng)團(tuán)藏選中卡卡西的原因。但事情總會有意外，人性的深邃和復(fù)雜，不全由邏輯掌控。卡卡西脫離了命運的掌控。因為出場后太討人喜歡，人氣超高，岸本齊史只能改變初衷，讓卡卡西回到陽光中來。

改變卡卡西的是宇智波帶土。在卡卡西成為上忍后的第一戰(zhàn)——神無昆橋之戰(zhàn)中，命運向卡卡西攤牌，讓他選擇以后的路。那時候，和卡卡西一組的宇智波帶土還是一個熱情四溢的“吊車尾”，卡卡西瞧不起他，甚至有點覺得他就是一個廢物。但是這個“廢物”身上滿是人性的光彩，他在卡卡西面前大喊：“我認(rèn)為你父親是一個真正的英雄……”7歲之后，幾乎沒有人在卡卡西面前這樣提到過他的父親，他差點兒忘了，自己才是“木葉白牙”的兒子。

12歲，是卡卡西重新選擇人生的機(jī)會。面對宇智波帶土的叫喊，他得到重新審視父親內(nèi)心世界的契機(jī)。這應(yīng)該是每一個男孩必走的人生之路，借由某種特殊的機(jī)遇，在內(nèi)心與父親重新相遇，理解父親的生命和精神，這也是一個男孩內(nèi)心成長的儀式，因父之名，開始自己的生活。每個兒子都需要一個真正的父親，每個父親都需要一個兒子，意義都在于此。

如果岸本齊史和命運之神善良一些，卡卡西的人生從此就會大有不同，他會開始珍惜伙伴，懷念父親，重新獲得人性的溫度。但就在同一天里，剛剛收獲的朋友就死在自己面前。卡卡西接受了宇智波帶土臨死前的饋贈——他的一只寫輪眼，宇智波帶土說：“我會成為你的眼睛，幫你看著未來。”壓抑在卡卡西心頭的情感，剛要找到一個釋放的理由，另一重罪惡感又獰笑著襲來。卡卡西把宇智波帶土的死歸咎于自己，接受了命運的第二次嘲弄，把內(nèi)心封閉起來。如果沒有后來木葉村遭遇襲擊，卡卡西的靈魂與父親相遇，我們是無法了解他們父子倆心里對彼此的歉疚的，如果不是在最后的決戰(zhàn)中發(fā)現(xiàn)宇智波帶土還活著，我們也聽不到卡卡西內(nèi)心的痛苦呻吟。

生命中所有的支柱都被抽離，終于，我們看到了一個變得有些懶散和無所謂的卡卡西。在他的眼里，更多的只有任務(wù)和責(zé)任，缺少熱情，缺乏野心，他戴著面具，紀(jì)念自己的父親，在面具后面藏著自己的愧疚和好友宇智波帶土的一只眼睛。這是岸本齊史需要的卡卡西，他給這樣的卡卡西安排了一個重要的責(zé)任——陪伴和守護(hù)。

于是，當(dāng)我們開始看《火影忍者》時，那個高大、帥氣、溫和、神秘的上忍卡卡西，就像他的名字一樣，成為一個稻草人一樣的存在了。他背負(fù)著命運向他展示的惡，守護(hù)木葉村，教導(dǎo)兩個已經(jīng)被宿命安排好未來的學(xué)生。其實，命運還是沒有徹底放過卡卡西，鳴人和佐助，卡卡西似乎更喜歡佐助，但他在壯年時，又失去了這個學(xué)生。剩下的，他只能聽從岸本齊史的安排，耐心陪伴鳴人成長。

面對卡卡西的時候，我相信很多人都會失去判斷。從內(nèi)心來講，經(jīng)歷了這么多苦難的人，即使有微笑，也會是帶著苦澀的，可是他過濾了這些苦澀。他的微笑，會讓人覺得溫暖、安定，無奈中帶著些無辜，極像稻田里的稻草人。我聽一個“卡卡西迷”講過，聽到卡卡西“我在人生的路上迷路了”這句話時，本來心會揪著疼，但抬頭一看，僅能看到的他的那只眼睛里，竟然有那么多溫情，不熱烈，卻有些堅定，就覺得卡卡西值得他信賴。

那只眼睛里，有卡卡西所有的秘密，這也是他的全部魅力所在。他接受了岸本齊史給他的所有苦難，然后用微笑逼著岸本齊史改變了對他的安排。顯然，岸本齊史最終做出了妥協(xié)，讓卡卡西從火影的位置上退休，有了個善終。大風(fēng)浪平息之后，英雄站在舞臺上呼嘯風(fēng)雷，如果還有機(jī)會去木葉村走走，說不定還能見到卡卡西的背影，那時我們就別去打擾他，找他簽名留念了，是時候給他一些悠閑，讓他想想自己的父親和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