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絲綢之路隴右段粟特人蹤跡鉤沉

2016-06-07 01:27:06馮培紅

馮培紅

(浙江大學歷史學系,浙江杭州310028)

絲路文明:追蹤探勝

絲綢之路隴右段粟特人蹤跡鉤沉

馮培紅

(浙江大學歷史學系,浙江杭州310028)

中古時期,中亞粟特人沿著絲綢之路不斷東來入華。學界對東遷粟特人及其后裔的聚落分布做過系統梳理,但對隴右段粟特人考論不多,造成了絲綢之路粟特聚落分布在研究上的斷裂缺環。隴右東去關中,西通河西、青海,南下蜀中,北達寧夏,是交通樞紐之地,也是粟特人流動經行的必由之所。傳世史籍、出土墓志、墓葬文物、石窟題記、敦煌文獻及其他各種文物中保留了一些隴右地區粟特人的相關信息,反映出他們在天水、隴西、蘭州、河州、成州、西平、廓州等地的聚落分布與生活狀況。在這些地方,粟特人及其后裔或定居或經行,或貿易或任官,甚至形成軍事武裝聚落,也形成了隴西米氏、西平曹氏等郡望,他們成為隴右民眾的有機組成部分。

絲綢之路;隴右;粟特人;聚落;蹤跡

“隴右”之概念來源于隴山,其地位于今陜西、甘肅二省交界的隴山以西。中古時期隴右的地域范圍曾經發生過變化,有廣義和狹義之分。廣義者東起隴山、西止西域,狹義者僅包括今甘肅省東南部與青海省東北部。本文討論的是狹義之隴右,若就唐代而言,具體是指秦、成、渭、鄯、蘭、臨、河、武、洮、岷、廓、疊、宕等13州①參見劉昫等《舊唐書》卷四〇《地理志三》,(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1630-1639頁。《新唐書》卷四〇《地理志四》載,“成州”屬山南西道,“武州”作“階州”。見歐陽修、宋祁等《新唐書》,(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1035-1036、1042頁。兩《唐書》以下不再標注版本。。

粟特人從中亞沿絲綢之路東來入華,作為絲路交通的重要孔道,河隴一帶是粟特人東遷所經的關鍵區域,不過學界大多關注河西走廊的粟特人及其后裔,而對隴右地區則較少論及。榮新江在考察北朝、隋唐粟特人遷徙及其聚落分布時,對于河隴地區,最初只列舉了河西的敦煌/沙州、常樂/瓜州、酒泉/肅州、張掖/甘州、武威/姑臧/涼州五地[1]12-49,后來才增補了隴右的天水/秦州、西平/鄯州二地[2]167-169,可見河西、隴右粟特資料及相關研究的不平衡性。河西走廊的戈壁沙漠與中亞本土較相似,而且在距離上也相對較近,許多粟特人遂在這里定居,甚至形成了武威安氏、建康史氏、會稽康氏、敦煌曹氏等郡望[3];而隴右處在河西走廊與京城長安之間,更多的是作為粟特人流動經行之地,居停者雖有卻寡。然而,粟特人或其后裔從河西東去中原,或者南下巴蜀,都必須經過隴右,他們在此或多或少留下了一些蹤跡遺痕。鑒于學界對此研究甚少,茲在搜尋相關資料的基礎上,對隴右各地的粟特聚落及相關情況進行考索,以補粟特研究中隴右地域之缺。

一、隴右交通與西域胡人的流動

從地形上看,隴右主要分布著山谷與河流,北有黃河的支流渭河、洮河、湟水等,南有長江的支流白龍江、白水江、西漢水等。隴右各地雖然群山環抱,但它西通河西、西域及吐蕃,東去關中,南下巴蜀,北達寧夏,地理位置十分重要,是交通樞紐之地。

從河西走廊往東到長安的絲綢之路主要沿著渭河、涇河谷地,這就是《元和郡縣圖志》卷四〇“涼州”條記載的“秦州路”與“皋蘭路”:“八到:東北至上都取秦州路二千里,取皋蘭路一千六十里。”[4]1019“北”字當為“南”之訛,《太平寰宇記》卷一五二“涼州”條記載:“東南至長安取秦州關路一千八百里。東南至會州烏蘭關四百里,從關東南至州一百三十里。”[5]2936秦州路是從涼州向東南翻越烏鞘嶺出河西走廊后,在蘭州金城關渡黃河,再沿著渭河經天水到長安;皋蘭路則是從涼州往東,在會州烏蘭關渡黃河,再沿著涇河到達長安①嚴耕望認為“皋蘭路”是“烏蘭路”之誤,見其《唐代交通圖考》第2卷《河隴磧西區》,(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85年版,第344、353頁。。在唐代,會州隸屬于關內道,與隴右道無涉,故此處不討論皋蘭路沿線。至于秦州路,從東向西溯渭河而上,在河州渡黃河后,再沿著大通河往西北穿越祁連山扁都口,可以抵達河西甘州;而從河州渡河向西經由鄯州,再沿著青海湖、柴達木盆地進入西域,則被稱為“河南道”②亦曰“青海道”或“吐谷渾道”,見陳良偉《絲綢之路河南道》,(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2年版。。魏晉南北朝時期,許多東來的僧侶、商人經常從隴右南下進入巴蜀,而鮮卑乞伏氏、禿發氏部族則翻越六盤山進入隴右。

從這樣的地理交通背景去觀察隴右地區,就會發現這里是交通樞紐,絲綢之路上的諸族人口經由此地東去西來,或是南來北往。三國時,蜀漢后主劉禪下詔曰:“涼州諸國王各遣月支、康居胡侯支富、康植等二十余人詣受節度,大軍北出,便欲率將兵馬,奮戈先驅。”③陳壽《三國志》卷三三《蜀書·后主傳》裴松之注引《諸葛亮集》,(北京)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895頁。支富當是從中亞東遷到涼州的大月氏酋長[6]66,康植則出自粟特康國。這些流寓到涼州的中亞胡人以部落的形態存在,其首領稱為國王,擁有軍事武裝,勢力不可小覷。當時魏、蜀兩國爭奪隴右,蜀漢兵出祁山,積極爭取涼州胡人武裝的支持,大月氏人支富、粟特人康植被封為侯爵,率領其部族進入了隴右地區。

魏晉時期,大批北方及西北方的胡族涌入中原,粟特也是其中的一支。據《梁書》卷一八《康絢傳》記載:“其先出自康居。初,漢置都護,盡臣西域,康居亦遣侍子待詔于河西,因留為黔首,其后即以康為姓。晉時隴右亂,康氏遷于藍田。”到康絢的祖父康穆時,又“舉鄉族三千余家入襄陽之峴南,宋為置華山郡藍田縣”[7]290。康穆的“鄉族”實際上是個龐大的粟特聚落,規模達三千余家,勢力極大,所以劉宋王朝為遷來的康氏聚落專門僑置了華山郡藍田縣。盡管我們不知道康植與康穆祖先是否有關聯,但魏晉隴右粟特康氏的聚落勢力是極為引人注目的。

除了大規模的部族聚落遷徙外,有些粟特人因為經商、傳教而經由隴右的活動則更為常見。敦煌長城烽燧T.XII.a遺址出土的粟特文第2號信札敘述了西晉末粟特人的貿易圈,其中提到的金城就屬于隴右,而且從姑臧到洛陽、鄴城的貿易也要穿越隴右[8]268-269。西晉時,居住在敦煌的月氏人竺法護“自敦煌至長安,沿路傳譯,寫為晉文”[9]卷一三,518。到十六國前涼末,他翻譯的《光贊經》一直存放在涼州。“泰元元年歲在丙子(376)五月二十四日,此經達襄陽。釋慧常以酉年(373)因此經寄互市人康兒,輾轉至長安。長安安法華遣人送至互市,互市人送達襄陽。”[9]卷九,332-333朱雷認為前涼互市人康兒及前秦長安的安法華都是粟特人[10]327-336,當無疑義。釋慧常通過康兒將《光贊經》從前涼姑臧輾轉送到前秦長安必然要經過隴右,但在十六國紛爭之際,路途不暢,此經三年才得以遞達。

據《大周涼州薩保史君石堂》之粟特文銘文記載,墓主的母親康氏出生于Senpen,其父母于“亥年第六月第七日”在此地結婚。吉田豐考證亥年為519年,并將Senpen比定為“西平”,但又說“目前還很難解釋為何在第一音節中會出現鼻音語素”[11]27-35。這一比定雖然為石見清裕[12]84-85、榮新江[2]168所采用,但北周并無西平郡,在這一帶設置的是樂都郡,為鄯州之治所[13]卷二九,814-815[14]卷二,206-207。王丁將Senpen比定為“新平”[15]235-236。 新平郡在北魏隸屬于涇州[16]卷一〇六,2618-2619;西魏始置豳州,新平郡遂改隸于豳州[13]卷二九,810[14]卷一,84;北周沿置,韓盛就曾出任新平郡守[17]卷三〇四,593。 筆者傾向于王氏的說法。《安令節墓志銘并序》亦載:“先武威姑臧人,出自安息國。王子入侍于漢,因而家焉。歷后魏、周、隋,仕于京洛,故今為豳州宜祿人也。”[18]109墓主祖先的東遷路線與史君家族類似,都是從涼州武威經豳州新平再到達長安等地,應當是穿越了隴右地區。另外,《支英墓志銘并序》載:“其先隴西人。高祖因官洛陽,遂家焉,今為洛陽人也。”銘詞中“長河東注,隴坂西臨”[19]52,也提到了隴西。支英祖父支爽、父親支紅分別任職于北周、隋代,推測其高祖在北魏時因為做官而舉家從隴西東遷到了當時的都城洛陽。

至于從隴右南下巴蜀的路線,學界探討甚多。粟特及其他西域胡人無論是傳教或經商,都利用這條道路。唐長孺根據《華陽國志》所載西晉皇甫晏討伐白馬胡時,“胡康水子燒香,言軍出必敗”,認為有一部分康姓胡人從涼州南下進入蜀地[20]423。從討伐對象是白馬胡來看,康水子所走路線就是經由隴右南部(即今甘肅省隴南市)入蜀的。四川省博物院藏有一方造像碑,題記為:“齊永明元年歲次癸亥(483)七月十五日,西涼曹比丘釋玄嵩……”釋玄嵩俗姓曹,可能是定居于河西的粟特僧人。該碑出土于茂汶羌族自治縣,袁曙光認為,“茂汶南齊造像碑的發現,證明從西北路沿甘南、茂汶一線進入川西地區”[21]這條路線也是溝通隴蜀之間的道路。

《隋書》記述隴右地區胡人眾多,大多來自西域,于此定居。例如卷五三《劉方傳》中陳永貴的記載:“隴右胡人也,本姓白氏,以勇烈知名。高祖甚親愛之,數以行軍總管鎮邊,每戰必單騎陷陣。官至柱國、蘭利二州總管。”[13]1359陳永貴原本姓白,當是從西域東遷到隴右的龜茲胡人或其后裔[22]164-175。他被任命為蘭州總管,亦在隴右范圍內。卷六一《宇文述傳》亦云:“富商大賈及隴右諸胡子弟,述皆接以恩意,呼之為兒。由是競加饋遺,金寶累積。”[13]1466這些向宇文述賄賂金寶的隴右諸胡子弟應當包括善于經商的粟特后裔,他們從事東西方之間的中轉貿易,積聚了許多來自西域的珍寶,在隴右居停下來,有的甚至還要東去京城經商。宇文述把他們作為養子,從而獲得了大量金寶。這些情況表明,隋代隴右有許多粟特、龜茲等西域胡人定居此地,從事中轉貿易。

唐代也有相關記述,如吐魯番出土《唐開元廿一年(733)唐益謙、薛光泚、康大之請給過所案卷》載,安西四鎮別將唐益謙帶著其叔唐循忠之媵薛十五娘與奴、婢、作人及馬、驢等一干人馬往福州,“路由玉門、金城、大震、烏蘭、僮(潼)關、蒲津等關”。路由金城關、大震關即是走絲綢之路隴右段的秦州路。薛十五娘在西州市場上購買了一位13歲的“胡婢綠珠”[23]266-270,帶著她一起前往福州,也證實有西域胡婢經行于隴右絲路上。

二、隴右各地的粟特聚落

隴右粟特聚落的分布是絲綢之路粟特人研究的薄弱環節。隨著21世紀初西安安伽墓、史君墓等粟特墓葬的出土,學者們才回過頭來重視早年天水出土的同樣類型的粟特石棺床。前述榮新江文章列有隴右天水/秦州、西平/鄯州二地的粟特聚落,但所舉資料較為有限,有些判定亦欠準確;霍巍考察了活動在青海道上的粟特人[24],也遺漏了不少西平粟特人的資料。至于隴右其他地區的粟特人狀況,研究尚屬空白。筆者從傳世史籍、出土墓志、墓葬文物、石窟題記、敦煌文獻及其他各種文物中搜集隴右粟特資料,仿照榮文體例,按地區逐一考述如下。

(一)天水/秦州

天水是秦州路上的重要城鎮,東來西往的粟特人或其后裔大多要經由此地,有的甚至定居下來。這不僅在傳世史料中留下了一些記錄,而且也為今天水市及其所轄諸縣發現的文物所證實。

《古今姓氏書辯證》卷二一“史”條載,“后漢漢陽太守史充,領護羌校尉”[25]312。東漢的漢陽郡,原名天水郡,漢明帝時改曰漢陽。史充年代頗早,族屬難以遽斷。十六國前涼末,《三十國春秋·簡文帝》記載東晉“太元元年(376),涼亡。涼天水太守史稜暴疾死”[26]11。史氏是前涼在河西新設建康郡的粟特大姓,筆者頗疑這位天水太守史稜也是粟特人[27]166-167,從其所任官職來看,地位甚高。

北魏政府大力招徠四夷,積極開展對外交往,特別是對西域諸國的招引最為有力。《洛陽伽藍記》卷三《城南》云:“自蔥嶺已西,至于大秦,百國千城,莫不款附。商胡販客,日奔塞下。所謂盡天地之區已。樂中國土風,因而宅者,不可勝數。”掀起了包括粟特在內的西域胡人的來華高潮。同書卷四《城西》記載:

(元)琛在秦州,多無政績,遣使向西域求名馬,遠至波斯國……琛常會宗室,陳諸寶器。金瓶、銀甕百余口,甌、檠、盤、盒稱是。自余酒器,有水晶缽、瑪瑙杯、琉璃碗、赤玉巵數十枚。作工奇妙,中土所無,皆從西域而來。[28]132,164-165

北魏后期,元琛“出為秦州刺史,在州聚斂”,“求欲無厭”[29]卷一九,687。他利用出刺秦州的機會遣使前往西域,求取名馬,大肆搜羅珍寶。在向宗室陳列展覽的寶器中,有金瓶、銀甕、甌、檠、盤、盒及水晶缽、瑪瑙杯、琉璃碗、赤玉巵等酒器,都是來自西域的珍奇寶物。參照《十六國春秋·前涼錄》所記“張軌時,西胡致金胡瓶,皆拂菻作,奇狀,并人高,二枚”[30]卷七五八,3365,以及羅豐對固原李賢墓出土北周鎏金銀胡瓶的考證,認為“‘西胡’大約是指中亞粟特人,作為禮品將金胡瓶獻給張軌,以求安全通過這一地區以進行貿易”[31]81,則元琛所獲的西域寶器也極可能是粟特人販運到秦州的。

炳靈寺石窟第169窟第2、3龕有唐天寶十二、十三載(753—754)“天水郡人康伏渙一心供養”之題記[32]3-4,此人著籍于天水,來到炳靈寺石窟禮佛。《石崇俊墓志銘并序》云:“府君以曾門奉使,至自西域,寄家于秦,今為張掖郡人也。祖諱寧芬,本國大首領、散將軍。”[33]23石寧芬為石國大首領,其家族從西域入華后“寄家于秦”,這固然可以廣義地理解為定居在中國或三秦大地,但最合適的解釋應該是在秦州一帶,后來又西遷到張掖郡。

有些墓志顯示粟特人在秦州任職,如《曹惠琳墓版文》稱墓主“本望敦煌康氏也。曾祖锽,秦州清德府果毅”[34]159。曹惠琳幼時過繼給舅父曹元裕,故其姓從康改為曹,這是粟特人內部的聯姻。榮新江還舉出與康氏通婚的羅甑生的墓志,稱其“祖日光,周任秦州都督”,并說“羅姓可能也是出自粟特某國”,羅日光擔任秦州都督,“很可能是因為當地有不少胡人,所以才任用胡人為當地最高軍政長官”[35]27。一般認為,羅姓大多出自吐火羅,是否還有人出自粟特尚待考實①王騰將關于內遷的西域羅氏族屬的說法歸納為吐火羅勢力圈說、粟特系統說、印度說、于闐說四類,再加上鮮卑、突厥和漢族的羅氏,足見羅氏的族屬極為復雜。參看王騰《隋唐五代西域羅氏流寓中國與敦煌羅氏家族研究》,見鄭炳林主編《敦煌歸義軍史專題研究三編》,(蘭州)甘肅文化出版社2005年版,第634-692頁。,但羅甑生與粟特康氏聯姻,顯示了這位秦州都督與粟特人之間有密切的聯系。

1982年,天水市秦州區石馬坪出土了一套帶有圍屏的石棺床,該類型的石棺床在中國境內已經發現了八處,是北朝后期至隋代典型的粟特墓葬棺槨①相關介紹參看榮新江《粟特與突厥——粟特石棺圖像的新印證》,見周偉洲主編《西北民族論叢》第4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1-8頁;葛承雍《北朝粟特人大會中祆教色彩的新圖像——中國國家博物館藏北朝石堂解析》,載《文物》2016年第1期,第71-84頁。。屏風中刻繪的圖像展現了一些頭發卷曲、高鼻深目的胡人樣貌,尤其是“屏風9”上面坐著三位胡人,中間有兩個獸頭,口中流淌美酒,下面有兩個大甕盛接,甕旁是橢圓形的平底盛酒器。姜伯勤認為此酒器就是粟特地區祭祀祆教司掌星辰雨水的“得悉神”所用之叵羅,并將此圖與敦煌文獻《安城祆詠》中的“朝夕酒如繩”進行結合論證;他還討論了“屏風10”中的紅日與滿月圖像,認為是祆教崇拜日月的習俗,闡述了太陽神密拉特與“屏風1”中的來通、隨葬品中的石枕,強調了它們粟特及祆教的因素[36]。在石棺床前的左右兩腳附近,擺放著五個石雕坐部樂伎俑,“深目濃眉,高鼻鼓腮”②天水市博物館《天水發現隋唐屏風石棺床墓》,載《考古》1992年第1期,第46-54頁。彩色圖版見李寧民主編《歷史的記憶——天水市博物館歷史文物基本陳列》,(北京)中國藝術出版社2011年版,第106頁。,分別吹奏著橫笛、貝蠡、排簫、笙及彈奏琵琶。林健探討了這些樂伎胡俑的左衽服飾[37]72。隨葬品中有一件雞首瓶,綠黃色釉陶,是沿著絲綢之路從西方傳來的一種胡瓶[38]251-266。今天水市甘谷縣出土了一件三彩鳳首壺③圖版見《絲綢之路:大西北遺珍》編輯委員會編《絲綢之路:大西北遺珍》,(北京)文物出版社2014版,第221頁圖181。,與雞首瓶形制類似,但更加精致美觀。盡管天水粟特石棺床被認為最具有中國風格特征,但仍有許多粟特及祆教因素④[美]安尼塔·朱里安諾、[美]朱迪斯·勒內《根據新近的發現對美穗(Miho)石榻的再認識》,陳永耘譯,見周偉洲主編《西北民族論叢》第1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2年版,第288-296頁,298頁圖3。。

據天水市四中劉大有介紹,他收藏了東羅馬拜占庭金幣與波斯薩珊銀幣各一枚。金幣出土于清水縣,直徑2.1cm,厚0.1cm,重4.5g,周圍有切割痕跡。正面為頭戴王冠的福卡斯半身像,冠頂有小十字架,右手所托球體上有十字架,上圍大半圈有銘文,夏鼐釋作“我們的主上福卡斯,長生不老的至尊”;背面為一帶翅的勝利女神像,兩手皆執十字架,腳底座下有銘文,意為“印鑄于君士坦丁堡”。銀幣是在天水城壕舊貨市場收購的,直徑2.9cm,厚0.025cm,重5g。正面是頭戴王冠的卑路斯半身像,冠頂有新月并托一圓球,臉前到肩部有一行缽羅婆文,意為“主上卑路斯”;背面飾以祆教祭壇火焰,兩側為新月、星星及相對而立的祭祀者各一人,亦有銘文⑤以上對兩枚金、銀幣的介紹,參劉大有《絲路騎車訪古覓幣錄》之《淺談波斯薩珊朝銀幣》及《甘肅天水新發現一枚東羅馬福卡斯金幣》,中國泉友叢書編委會自印本,1992年,第25、40-44頁。。這些拜占庭金幣、薩珊銀幣顯然是來自西域的絲路胡商在從事中轉貿易時遺留下來的。據榮新江考證,“在北方絲路沿線發現的大量的波斯銀幣和少量的東羅馬金幣,應當是粟特人貿易的印證,而不是錢幣源出國的波斯人和拜占庭人”⑥榮新江《從撒馬爾干到長安——中古時期粟特人的遷徙與入居》,見榮新江、張志清主編《從撒馬爾干到長安——粟特人在中國的文化遺跡》,(北京)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04年版,第5-6頁。最新的詳細論述見榮新江《絲綢之路與東西文化交流》之《絲路錢幣與粟特商人》,(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5年版,第240-248頁。。北周時河西通用西域金銀之錢[13]卷二四,691,處在河西與長安之間的隴右是粟特商人的必經之地,在這里發現拜占庭金幣與薩珊銀幣是非常自然的。

成紀(今天水市秦安縣)是秦州所轄之縣,曾兩度成為州治⑦《新唐書》卷四〇《地理志四》云:“開元二十二年(734),以地震徙治成紀之敬親川;天寶元年(742),還治上邽;大中三年(849),復徙治成紀。”第1040頁。,這里也是粟特人的居住區。《安懷夫人史氏合葬墓志銘并序》云:“夫人史氏,隴西城(成)紀人也。靈源淼淼,鏡德承之□清;崇□歲□,究岱宗之峻極。祖盤陀,唐任揚州新林府車騎將軍、呼侖縣開國公。”[39]845-846無論是從安、史兩家聯姻,還是從史盤陀的姓名及所封呼侖縣開國公的爵位,都可以斷定他們是粟特人。墓志中的“隴西”一詞當是取法古義,用的是秦漢時期的郡名⑧唐代(含武周)的隴西郡即渭州,下轄襄武、渭源、隴西、鄣四縣,并無成紀縣。這從漢武帝元鼎三年(前114)析置天水郡以來即是如此。;而到了武周時期,成紀縣隸屬于秦州,安懷之妻史氏實為秦州成紀縣人。

1965—1966年,秦安縣葉堡公社楊家溝1號墓出土了一些胡人牽馬、牽駝俑和騎馬俑,造型精美。在牽馬、牽駝俑中,有的頭戴胡帽,有的頭發卷曲,皆為高鼻深目的胡人形象;有個三彩騎馬男俑亦為胡貌,尤其是他的連鬢胡須極為醒目。該墓耳室甬道口發現一塊刻字磚,上書“□(秦)州成紀縣安樂鄉安樂里”及“石函蓋藏金”等字樣①甘肅省博物館文物隊《甘肅秦安縣唐墓清理簡報》,載《文物》1975年第4期,第74-76頁。個別彩色圖版見《絲綢之路:大西北遺珍》,(北京)文物出版社2014版,第163頁圖124。。上面提到成紀縣有粟特史氏居住,所以此墓出土胡人俑也不足為奇。這些胡人從西域來到這里是為了經商營利,死后則把賺到的金錢埋藏起來,這與粟特人善于經商、胡人死后藏寶正相符合。他們到了秦州成紀縣后,樂不思歸,遂在此地定居下來,并被政府編入鄉里,成為安樂鄉安樂里的編戶百姓。

(二)隴西/渭州

《通志·氏族略二》“夷狄之國”條有米氏,下注:“西域米國胡人也。唐有供奉歌者米嘉榮,五代米至誠。望出隴西、高平。”[40]74米嘉榮是米國胡人,擅長歌唱,體現了粟特民族的音樂特征。劉禹錫《與歌者米嘉榮》云:“唱得涼州意外聲,舊人唯數米嘉榮。近來時世輕先輩,好染髭須事后生。”[41]卷三六五,4116-4117米嘉榮除了高超的音樂技能外還蓄染髭須,顯示出他的粟特胡貌。從其所唱涼州音聲看,應該是從中亞米國先東遷到河西,再進一步徙至隴西,甚至形成了隴西米氏的郡望。對于入華粟特人的郡望,我們以前較多地關注河西諸郡及京兆郡望,而隴西米氏及下文所言西平曹氏又為粟特郡望提供了重要補充。

史載,隋煬帝于大業五年(609)“夏四月己亥,大獵于隴西。壬寅,高昌、吐谷渾、伊吾并遣使來朝”[13]卷三,73。為什么要在隴西郡舉行狩獵軍演并召見外國使節呢?這應當與此地有大量胡人居住有關。隋煬帝次子楊暕為雍州牧,追求聲色犬馬,曾派親信“(庫狄)仲锜、(陳)智偉二人詣隴西,撾炙諸胡,責其名馬,得數匹以進于暕”[13]卷五九,1442。這些在隴西養馬的胡人應當包括粟特人②關于粟特人與牧馬業的關系,參山下將司《唐の監牧制と中國在住ソグド人の牧馬》,載《東洋史研究》2008年第4號,第539-569頁。。遣使至隴西朝見隋煬帝的各個國家中也都有粟特人,特別是粟特人作為外交使節與商人的現象十分突出。荒川正晴根據吐魯番文書對高昌國中的粟特人論之甚詳[42];敦煌文獻記載,隋末唐初伊吾為石萬年率領的粟特胡人所據③S.367《沙州伊州地志》云:“大業六年(610),于城東買地,置伊吾郡。隋亂,復沒于胡。貞觀四年(630)首領石萬年率七城來降,我唐始置伊州。”見周紹良主編《英藏敦煌文獻(漢文佛經以外部份)》第1卷,(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158頁。;北朝末,吐谷渾向北齊派遣了一支以粟特為主的龐大商隊④《周書》卷五〇《異域下·吐谷渾傳》記載西魏廢帝二年(553),“夸呂又通使于齊氏。涼州刺史史寧覘知其還,率輕騎襲之于州西赤泉,獲其仆射乞伏觸扳、將軍翟潘密、商胡二百四十人,駝騾六百頭,雜彩絲絹以萬計”。見令狐德棻《周書》,(北京)中華書局1971年版,第913頁。榮新江《北周史君墓石槨所見之粟特商隊》(載《文物》2005年第3期,第49頁)用這條材料分析了粟特商隊的規模。。隋煬帝曾命裴矩在河西走廊招徠西域諸胡[13]卷六七,1578-1580,所以當他出巡河隴之初,高昌、吐谷渾等國的使節就來到隴西朝見。為了展示帝國威力,隋煬帝在這里舉行了狩獵軍演活動,目的是想從軍事上震懾吐谷渾及西域諸國。

《史懷訓墓志銘并序》云:“祖靜,宇文朝開府儀同三司、涇州總管、原蘭河渭等六州諸軍事、六州刺史”[43]356,稱墓主為“濟北人也”,而《史善法墓志銘并序》亦載墓主為“濟北郡人也”,兩者姓氏、籍貫相同,尤其是后者提到“夫人康氏”[39]1016,史、康二氏為粟特內部通婚,故知史靜為粟特人無疑。史靜出任原蘭河渭等六州諸軍事、六州刺史,這些州大多在隴右道,渭州即隴西郡所在區域。

1998年,隴西縣人大常委會牟世雄從當地農民手中搜集到一枚金幣,直徑1.8cm,厚0.5cm,重2.306g,邊上有剪切磨損。正面是戴盔插翎的王者像,上圍有銘文;背面為勝利女神像,右手持長柄十字架,身背雙翅,周圍有銘文。甘肅省錢幣學會康柳碩鑒定為拜占庭狄奧多西斯二世時期的金幣[44]88,這應當是粟特人在隴西使用拜占庭金幣從事貿易而留下來的。

十六國時期,前趙劉曜派遣軍隊西攻前涼張茂,“臨洮人翟楷、石琮等逐令長,以縣應曜,河西大震”[45]卷八六,2231。 當時,臨洮為隴西郡的屬縣[45]卷一四,435。 西秦政權中有許多翟氏人物,如相國翟勍、尚書左仆射翟紹、吏部尚書翟瑥[45]卷一二六,3116-3125、南安太守翟承伯[46]卷一二一,3821,幾乎控制了西秦的中樞機關,權勢極大。一般認為,西秦翟氏出自丁零[47]98,180,但近年也有學者推測為粟特人①參榮新江《中古中西交通史上的統萬城》,見陜西師范大學西北環發中心編《統萬城遺址綜合研究》,(西安)三秦出版社2004年版,第33頁;榮新江《北朝隋唐粟特遷徙及其聚落補考》,見余太山、李錦繡主編《歐亞學刊》第6輯,(北京)中華書局2007年版,第166-167頁;陳菊霞《西域、敦煌粟特翟氏及相關問題研究》,載《中國邊疆史地研究》2008年第3期,第40 -48頁;Akagi Takatoshi,″The Genealogy of the Military Commanders of the Guiyijun from Cao Family,″in Irina Popova&Liu Yi (eds.),Dunhuang Studies:Prospects and Problems for the Coming Second Century of Research,St.Petersburg:Institute of Oriental Manuscripts,Russian Academy of Sciences,2012,pp.8-10。。如果說翟楷的族屬尚不能判斷必為粟特的話,那么石琮出自粟特的可能性則極大。姚薇元在《北朝胡姓考》中列有三處石氏,出自鮮卑、粟特二族,其中以粟特居多[48]154-155,381-384,416-417。 翟楷、石琮率眾驅逐臨洮縣令,可見此地丁零、粟特等胡人的勢力不可小覷。

(三)金城/蘭州

有關蘭州的粟特人記錄較為少見,但也不是全無蹤跡可尋。敦煌出土粟特文第2號信札說到西晉時粟特人的貿易圈時曾提及金城,茲引錄畢波根據辛姆斯·威廉姆斯釋讀的譯文:

從敦煌直到金城,在……賣,亞麻布正在銷售(賣得很好?),而且無論是誰弄壞了(織物?)或那些(尚)未被帶(到市場)(?)或(尚)未拿走的raghzak,還都[可以](?)全部賣掉……還有,老爺們,至于我們——住在從金[城](?,〈也可以復原成“姑臧”〉)直到敦煌的(地區的)這些人,無論是誰——我們(僅僅是)保住了性命。②N.Sims-Williams,″The Sogdian Ancient Letter II,″in M.G.Schmidt,W.Bisang&M.Grein et al.(eds.),Philologica et Linguistica. Historia,Pluralitas,Universitas.Festschrift für Helmut Humbach zum 80.Geburtstag am 4.Dezember 2001,Trier:Wissenschaftlicher Verlag Trier,2001,pp.270-271;漢譯文參畢波《粟特文古信札漢譯與注釋》,載《文史》2004年第2輯,第83頁。

該信是入華粟特代理商那你槃陀(Nanai-vandak)寫給在撒馬爾罕的主人拔槎迦(Varzakk)的。從其內容可知,西晉后期粟特人以姑臧為大本營,建立了西起撒馬爾罕、東至洛陽以東的貿易網絡,其中金城是出了河西走廊往東的首站重鎮。

西晉滅亡前后,北方進入了十六國時代,粟特人在蘭州一帶獲得長足發展。《康續墓志銘并序》記載:“東晉失圖,康國跨全涼之地。控弦飛鏑,屯萬騎于金城;月滿塵驚,辟千營于沙塞。舉蔥巖而入款,寵駕侯王。”[49]43東晉十六國時期,在五涼境內有一個跨據全涼的“康國”,在金城等地形成軍事聚落,擁有一支多達萬人的騎兵武裝,勢力很大。不知這個康國與三國時涼州諸國王所遣之康植軍隊是否有關聯,但粟特康國人從中亞大批移居到河隴,則是沒有任何疑義的。

前揭《史懷訓墓志銘并序》記載,粟特人史靜為北周原蘭河渭等六州諸軍事、六州刺史,其中就包括了蘭州。到隋代,韓擒虎曾“以行軍總管屯金城,御備胡寇”;其弟僧壽,“突厥甚憚之。(開皇)十七年(597),屯蘭州以備胡”[13]卷五二,1341-1342。隋代河隴一帶粟特胡人眾多,勢力甚大,蘭州金城郡附近的胡人或許也包括了粟特人。

(四)大夏/枹罕/河州

北魏后期,朝廷使節出使西域多取道河州①據《魏書》卷三二《高湖傳》記載,高徽在延昌(512—515)時“使于嚈噠,西域諸國莫不敬憚之,破洛侯、烏孫并因之以獻名馬”;神龜(518—520)時復“使嚈噠,還至枹罕”。該傳又記,高昋“與叔徽俱使西域,還至河州”。見魏收《魏書》,(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754頁,以下不再標注版本。,西域胡人來到此地者當亦不少。臨夏出土的《石蘭靖墓志》云:“祖延,便弓馬,從魏道武西征,任統軍,留鎮枹罕,因而家焉。”墓主本人在北魏“永熙二年(533),任洪河郡守。至大統二年(536)中,授都督,任河州”,北周天和三年(568)卒后,“葬于枹罕縣廣大原”②張維輯《隴右金石錄》,甘肅省文獻征集委員會印,1943年,第41-42頁。。如前所言,胡姓石氏主要有鮮卑、粟特二族,尤以粟特居多,石蘭靖家族或即粟特人。北魏道武帝時,石延隨從西征,出任統軍并留鎮枹罕而定居下來;其孫石蘭靖在北魏末為洪河(和)郡守③《魏書》卷一〇六下《地形志下》記載河州所領四郡中有洪和郡,第2620頁。,西魏初升任河州刺史,均任職于本地,頗有勢力。上文提到的粟特人史靜在北周時亦曾出刺河州。

位于河州境內的炳靈寺石窟中有一些供養人像,從姓氏上看似為昭武九姓及其他西域姓氏,如康、安、曹、石、史、何、畢及翟、羅、支、曇摩等氏。盡管不能全憑姓氏來對他們的族屬做出判定,但卻可以證實在炳靈寺一帶必有來自西域的胡人或其后裔,尤其是像“□國大禪師曇摩毗”即為天竺僧人[50]。第126窟窟外門頂上方有陰刻題記:

大代延昌二年歲次/癸巳(513)六月甲申朔十/五日戊戌,大夏郡武/陽部郡本國中政(正)曹/子元造窟一區,仰為/皇帝陛下、群僚百官、/士眾人民、亡世父母、/所生父母、六親眷屬,/超生西方,妙樂回生,/含生之類,普同福□。[51]249

大夏郡為前涼張駿始置,隸屬河州,北周改稱枹罕郡[4]卷三〇九,990[45]卷一四,434。 武陽部郡,其意不明,西魏曾在武都設置武陽郡[13]卷二九,821,或許為其前身。曹子元擔任大夏郡本國中正,是當地有勢力的豪族大姓,然不知是否為粟特人。

到了唐代,炳靈寺石窟中的西域胡人題記逐漸增多,顯示出該寺在絲綢之路東西交通中的地位,來此進香禮拜者往來不斷。茲據《中國石窟:永靖炳靈寺》一書所附《炳靈寺石窟內容總錄》將有胡姓嫌疑的人物題記列表1于下[51]238-260。

表中出現了何、康、史、曇摩、安、羅、翟、石、支、畢等氏,他們當然不一定都是胡人或其后裔,但這些姓氏在西域都有存在,包括粟特昭武九姓。值得注意的是,這些人大多來自河州以外地區,如第148窟龕外《靈巖寺記》中的人來自朝廷及各州,因參加和蕃使團而途經炳靈寺;第169窟中的曇摩毗是天竺國大禪師,康伏渙、支院都是天水郡人,羅尚錦、翟奴則分別來自鄯州、敦煌,他們都是到炳靈寺石窟來進香禮拜的。明確屬于河州枹罕本地的只有畢□客,很可能出自中亞畢國,該國是安國的附屬國,在其西百余里[13]卷八三,1849,亦信奉祆教,蔡鴻生將畢國也列入昭武九姓胡[52]74-80;安□□□,閻文儒、王萬青錄作“安鈍嚴子”[32]10,名前只冠博士身份,未言籍貫,當亦是本地人,從其姓名來看似為粟特人④此外,石窟壁畫中也繪有胡人形象,如第169窟第12龕“佛右側尚有一身著右袒袈裟,高鼻、髭須,火焰項光,舉手合十,胡跪于覆蓮上的西域人物形象”。見甘肅省文物工作隊、炳靈寺文物保管所編《中國石窟:永靖炳靈寺》,(北京)文物出版社、(東京)株式會社平凡社1989年版,第205頁圖36。當然,壁畫中繪有胡人只是一種圖像表達,不能用來說明當地的胡人情況。。

表1 《炳靈寺石窟內容總錄》中疑為胡姓之人題記

(五)成州

成州始置于唐代,“州南八十里仇池山”[53]卷四〇,1631,也就是說成州在古仇池國一帶。早在389年,后涼呂光稱三河王,“光妻石氏、子紹、弟德世至自仇池”,史籍中還載有呂光的外甥石聰,可見呂光不僅娶妻石氏,而且其姊妹亦嫁給石家,雙方之間互相結為姻親。此外,后涼政權中還有西安太守石元良[45]卷一二二,3058-3059,3062。作為氐族呂光的后族,石氏究竟是何族屬呢?屠喬孫、項琳輯《十六國春秋》卷八四《后涼錄·光妻石氏》記其為“略陽氐人也”[54]995,唐長孺、魏軍剛亦持此說[20]417[55]96-98,認為雙方是氐族統治集團的內部婚姻。然而,屠、項輯本沒有注明史料來源,所記呂光妻石氏為略陽氐人是否準確,尚可存疑②屠、項輯本主要依據《晉書·載記》,但后者僅敘國主之籍貫,對五涼其他人物則多未列明。頗疑輯本所敘國主以外諸人之籍貫多屬自擬,有些并不可信,如前涼陰澹,輯本作敦煌人,但實為武威人。參馮培紅《敦煌大族與前涼王國》,載《內陸アジア言語の研究》2009年ⅩⅩⅣ,第98-102頁。后涼國主呂光為略陽氐人,很可能屠、項二氏因此把其妻石氏也當作了氐族。。而吳玉貴則懷疑石氏、石聰、石元良為粟特人[56]304,是很有見地的。

前揭《石蘭靖墓志》載石蘭靖于北周武成“二年(560),除甘州刺史、倉泉縣開國公”。《隋書》卷二九《地理志上》“漢陽郡”條所轄上祿縣下注曰:“舊置仇池郡,后魏置倉泉縣”[13]820。石蘭靖被封為倉泉縣開國公,可能與仇池地區有粟特人居住有關。

此外,《康固墓志銘并序》記康固“夫人趙氏,成州刺史之長女也”。史睿認為康固是粟特人,曾在西州、易州做官,并云“康固在西州任職,很可能反映了唐朝政府任用入籍粟特人來管理西州粟特聚落的史事”[57]141。康固娶成州刺史之長女趙氏為妻,這位粟特人或許與成州也有某種關聯。

(六)西平/鄯州

《太平寰宇記》卷一五二“涼州”條云,“姓氏:平西(西平)郡二姓:申屠、曹”[5]2936。敦煌文獻P.3718《曹盈達寫真贊并序》稱其為“西平郡曹公”[58]98,西平(今青海省西寧市)當指其郡望。西平郡之有曹氏,應當與西晉時曹祛出任西平太守有關。308年,涼州刺史張軌患染風疾,口不能言。當時,以敦煌張鎮、張越兄弟為首的河西豪族聯合起來企圖取代張軌,史載“酒泉太守張鎮潛引秦州刺史賈龕以代軌,密使詣京師,請尚書侍郎曹袪(當作‘祛’)為西平太守,圖為輔車之勢”[45]卷八六,2223。王隱 《晉書》記載 “張軌為涼州刺史,敦煌曹祛上言軌老病,更請刺史”[30]卷三六六,1683-1684,可知曹祛為敦煌人,官任西平太守。 《曹諒安氏墓志并序》云:“君諱諒,字叔子,濟陰定陶人,晉西平太守曹祛之后也。”[39]135從曹、安二氏聯姻來判斷,志主夫婦當是入華粟特人之后裔。榮新江亦持此論,不過他說“由這方墓志我們可以知道有曹姓粟特人入華后的著籍地在西平”①榮新江《北朝隋唐粟特人之遷徙及其聚落補考》,見余太山、李錦繡主編《歐亞學刊》第6輯,(北京)中華書局2007年版,第168頁;該文收入《中古中國與粟特文明》(第29頁)時,加注了安、曹二氏的中亞本國地名。,則欠準確。曹祛實為敦煌粟特人,西平是他的任職地。墓志稱曹諒為濟陰定陶人,當是其祖、父仕于北齊而遷居該地之故。

進入后涼,西平太守康寧起兵反抗呂光。《晉書》卷一二二《呂光載記》云:“光西平太守康寧自稱匈奴王,阻兵以叛,光屢遣討之,不捷。”[45]3057-3058后藤勝在《關于河西王國的性質》一文中設有《五涼王國與西域胡人》一節,所列昭武九姓四人中即有康寧[59]。中國學者也基本上認為康寧是粟特人[20]422-423[48]408[56]304[60]77。 《北史》卷九七《西域傳》“粟特”條云:“先是,匈奴殺其王而有其國,至王忽倪,已三世矣。”[29]3221粟特人康寧自稱匈奴王,可謂其來有自。后來張掖太守彭晃謀叛,“晃東結康寧,西通王穆”[47]卷一二二,3058。呂光果斷向西出兵,一舉鎮壓了彭晃、王穆,但對西平太守康寧似無如之何,大概是因為康寧在河湟地區勢力較大。前揭《康續墓志銘并序》中提到的“金城”與西平毗鄰,“沙塞”或指青海地區②吐谷渾曾設置沙州,《北史》卷九六《吐谷渾傳》:“阿豺立,自號驃騎將軍、沙州刺史。部內有黃沙,周回數百里,不生草木,因號沙州。”見李延壽《北史》,(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3180頁。,對這個號稱跨據“全涼之地”的康國,陳國燦說,“如果理解成在十六國期間,康居集團及其武裝的足跡遍及五涼政權各地,也無不可”[60]82。墓志的話語雖有夸大之嫌,但這個以金城、西平及青海地區為中心的康國勢力極大,與后涼西平太守康寧自稱匈奴王甚相符合。

397年,南涼國主禿發烏孤自稱西平王,在攻克后涼金城郡后,又“降光樂都、湟河、澆河三郡,嶺南羌胡數萬落皆附之”。這些聚集在祁連山以南湟水流域的胡人或許與康寧所統之粟特武裝聚落有關。禿發烏孤的政府班子中有“史暠、鹿嵩,文武之秀杰”[45]卷一二六,3142-3143,史暠曾出使后秦都城長安,體現了粟特人常為使節的特點。禿發烏孤還有兩位部將石真若留、石亦干,從名字上看為胡人無疑,學界大多視作為粟特人,如唐長孺即云“當是出于西域之秦、涼胡人”[20]417,陸慶夫亦說“極大可能是西域石國胡人”[61]49。不過,鮮卑人常用“亦干”為名,如與南涼石亦干同時代的代北鮮卑人長孫肥,其弟名亦干,孫名烏孤,名字與南涼禿發烏孤、石亦干完全相同。《北史》卷九八《宇文莫槐傳》載有“驍將涉亦干”[29]3268,“涉”、“石”音近,“涉亦干”或即“石亦干”,似可證明石亦干為鮮卑人,而非粟特人。

北魏是粟特人東遷來華的重要時期,到西魏、北周時其后裔已經在政治上嶄露頭角,有些爬升至鄯州刺史。《安萬通墨書磚墓志銘》載:“先祖本生西域安息國……大魏初王,君高祖但奉使入朝,帝恭其□□□□□□□三品,位至摩訶薩寶。子孫頻讓冠帶,□□□□□□□華陰縣開國公、鄯州刺史。 父巡,隋任上開府、通議郎。”[62]129-130安但在北魏初奉使來華,擔任摩訶薩寶,是粟特聚落的首領。從安巡仕于隋朝來看,其父出任鄯州刺史當在西魏或北周時。固原出土的粟特史氏墓志也記載其家族人物連任鄯州刺史、世襲西平郡公。《史索巖墓志銘并序》云:“公諱索巖,字元貞,建康飛橋人也。其先從宦,因家原州……曾祖羅,后魏寧遠將軍、西平郡公、食邑八百戶……祖嗣,鎮遠將軍、通直散騎常侍,襲爵西平郡公,鄯廓二州諸軍事、鄯州刺史。父多,周三命上士、曠野將軍、殿中司馬、左衛掌設府驃騎將軍。”《史道德墓志并序》亦云:“公諱道德,字萬安,其先建康飛橋人事(氏)……遠祖因宦,來徙平高,其后子孫家焉,故今為縣人也。曾祖度,河、渭、鄯三州諸軍事。祖多,隨開府儀同、左衛安化府驃騎將軍。”又《史道洛之墓志銘》云:“公諱道洛,原州平高人也……祖多悉多,周鄯州刺史、摩訶薩寶。”③這三方墓志的圖版見羅豐《胡漢之間——“絲綢之路”與西北歷史考古》伍之十九《隋唐史氏墓志》,(北京)文物出版社2004年版,第440、468、473頁。原州平高史氏來自河西走廊上的建康飛橋,是從中亞史國東遷而來的粟特人[63]270-279。元魏時期,史羅、史嗣(又曰史度)父子被封為西平郡公,這種封爵世襲的現象表明該家族與西平郡有著密切關系。西魏時,史嗣擔任鄯廓二州諸軍事、鄯州刺史;到了北周,史多悉多亦任鄯州刺史、摩訶薩寶。榮新江甚至認為“史索巖家的郡望在西平”,“史索巖一家是經過河西走廊的建康,先到西平,然后再到固原的”[2]169。其實,史索巖家族的郡望當為建康,而非西平,但榮氏揭出該家族從建康飛橋經西平到原州平高的遷徙路線,頗具啟發意義。

到了唐代,武威粟特后裔安忠敬出任鄯州都督。《安忠敬神道碑》載:“武威人也。軒轅帝孫,降居弱水。安息王子,以國為姓……遷左司御率、兼河西節度副大使、臨洮軍使,轉鄯州都督,使如故。”[64]卷九一七,4828《翟舍集墓志銘并序》記安忠敬亦為武威姑臧人,但又說“西平膏壤,右地名族”,當是從西平遷到了武威。從其“曾祖呼末”之名看顯然是個胡人。“夫人安氏,涼國公之孫也。出自名家,宜乎貴室。”據考涼國公是隋末唐初的武威粟特顯貴安興貴[65]181,亦即安忠敬的祖父。從西平遷至武威的翟舍集娶鄯州都督武威安忠敬的姊妹為妻,說明粟特人在包括鄯州西平郡在內的整個河隴地區勢力極大。志文又云:“夫子貴母尊,竟登榮于石峁。湟川叛逆,青海紛拏。元子勇冠三軍,功加五品,因授姑臧縣太君。”①圖版、錄文見黎大祥《武威文物研究文集》之《武威大唐上柱國翟公墓清理簡報》,(蘭州)甘肅文化出版社2002年版,第176、181-182頁;王其英主編《武威金石錄》,(蘭州)蘭州大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47頁。翟舍集的長子翟元節曾在湟水流域與青海地區參加對吐蕃的戰爭,其母安氏因子立功而被封為姑臧縣太君。

《康令惲墓志銘并序》云:“祖慈感,孝廉擢第……解褐西平郡掾曹。且鴻漸有階,而驥足未展。官卑未能利俗,祿薄其可代耕。”[66]396-397康慈感以孝廉擢第,出任西平郡掾曹,官位雖不甚高,但西平粟特康氏已經浸染儒家文化,并成為當地官府中的成員。

作為絲綢之路河南道上的重要據點,西平向來是入華粟特人及其后裔的聚居地與經行之所[24]。1956年,西寧市城隍廟街出土了76枚銀幣,一面是頭戴新月冠的王者肖像,臉前冠后都有缽羅婆文銘文;另一面有祆教拜火祭壇,兩側各站一名祭司,祭司的背后印有不同的銘文。夏鼐認為是波斯薩珊朝卑路斯時期的銀幣,并說:“由第四世紀末到第六世紀時尤其是第五世紀中(包括卑路斯在位的年代),西寧是在中西交通的孔道上的。這個比較稍南的交通路線,它的地位的重要在當時決不下于河西走廊……現在這一大批第五世紀的波斯銀幣在該地發現,更可替我們增添實物的證據。”[67]105-110如前所言,絲路沿線出土的薩珊銀幣是從事中轉貿易的粟特人帶來的,西寧出土大量銀幣正是他們來華貿易的明證[57]5-6[68]240-248。

(七)廓州

上文說到,粟特人史嗣為西魏鄯廓二州諸軍事、鄯州刺史。關于廓州,《康令惲墓志銘并序》記其“西蹈積石,扼犬戎之喉”;又載“嗣子積石軍副使、昭武校尉、右驍衛翊府中郎將、內供奉、上柱國承獻”。積石軍屬廓州管轄,“在州西南一百五十里。儀鳳二年(677)置。西臨大澗,北枕黃河,即隋澆河郡所理”[4]卷三九,994。由此可知,康令惲父子都曾在廓州及其所轄的積石軍一帶活動。

三、結 語

粟特人從中亞來到河西走廊,再經隴右到達京城長安及中原內地。目前的資料顯示,河西與長安是粟特人的主要居住區域,甚至在這些地方形成了郡望②除了河西諸郡的粟特郡望外,另據敦煌文獻S.2052《新集天下姓望氏族譜一卷并序》記載,京兆郡有康、米、史三姓,見沙知主編《英藏敦煌文獻(漢文佛經以外部份)》第3卷,(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210頁。,而處于其間的隴右地區,粟特勢力總的來說并不大,長期以來乏人關注。但另一方面,作為連接絲綢之路河西與長安的中間地帶,我們又可以想象得出粟特人在隴右穿梭經行的景象,只不過停留居住者相對較少,史籍記載與出土文物亦寡。也正因此,學界對絲綢之路隴右段的粟特人研究顯得極為薄弱,以致河西與長安之間的關鍵一環有所缺失。

本文就是為了彌補粟特研究中的這一缺環。如前所說,隴右雖然是山川河谷之地,但卻是通往四方的交通樞紐,尤其是秦州路貫穿絲路東西。在這樣的交通背景下,筆者從傳世史籍、出土墓志、墓葬文物、石窟題記、敦煌文獻及其他各種文物中,鉤稽了秦、渭、蘭、河、成、鄯、廓等七州境內的粟特資料,盡可能地展現了魏晉至隋唐時期粟特人及其后裔在隴右的聚落分布與活動狀況。雖然這些資料還顯得比較零散,多寡不均,并不全面,但是把它們串聯起來進行綜合觀察,也能勾勒出粟特人在隴右地區的大致面貌。尤其是將一些出土文物,如天水石馬坪粟特石棺床、秦安楊家溝胡人俑、永靖炳靈寺石窟的昭武九姓供養人題記、甘谷鳳首壺,以及天水、清水、隴西、西寧等地出土的金銀幣和各種粟特人墓志,與傳世史籍記載的粟特資料結合考察,可使隴右粟特人的聚落分布與生活面貌較完整地呈現出來。

從以上對隴右粟特人的探討來看,早期在這里形成了軍事性聚落,如三國時期的康植、后涼西平太守康寧等,都曾自稱王侯,甚至擁有“萬騎”兵力。西晉到劉宋時期的康穆祖先擁有三千余家的龐大聚落,勢力相當可觀。粟特聚落有自己的首領即薩寶,如鄯州刺史史多悉多即為摩訶薩寶。粟特人善于經商,無論是史籍所載在隴右從事中轉貿易或牧馬賣馬的胡人,還是北魏秦州刺史元琛所獲的大量西域寶器,都是充分的證明。特別是敦煌粟特文信札所記粟特商人那你槃陀到金城郡銷售亞麻布、秦安楊家溝墓葬精美絕倫的胡人俑及刻字磚所顯示的藏寶意涵,以及隴右各地出土的金銀幣,都展現了粟特人在隴右開展的商業貿易狀況。隴西米氏、西平曹氏等粟特郡望的形成得到了全國的承認,具有重要的社會與文化意義。有些粟特人或其后裔當上了刺史、都督、太守、掾曹、鎮將、果毅都尉、別將與節度副大使、軍使、副使、監牧使、營田使等地方上的各級軍政官職,表明他們已在政治和軍事上參與到國家政權之中。本文對隴右粟特人的勾勒與展現彌補了粟特研究中的重要一環,并將成為今后相關研究的基礎。

(附記:2016年1月25日至2月1日,筆者主持的西北出土文獻與中古歷史研讀班第27期前往隴右即今甘肅省天水、隴南、定西三市考察研討,踏查秦安縣楊家溝、天水市石馬坪墓地,在甘肅省博物館、秦安縣博物館、天水市博物館觀摩文物,并在天水師范學院宣讀本文,得到諸班員及與會師友的批評指正,魏軍剛在3月13日研讀班第28期上又補充了幾則資料,特致謝忱!感謝匿名審稿專家提出的寶貴修改意見!)

[1]榮新江:《北朝隋唐粟特人之遷徙及其聚落》,見北京大學國學研究院編:《國學研究》第6卷,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年,第27-60頁。[Rong Xinjiang,″The Migrations and Settlements of the Sogdians in the Northern Dynasties,Sui and Tang,″in Institute of Chinese Studies of Peking University(ed.),Studies in Sinology: Vol.6,Beijing:Peking University Press,1999,pp.27-60.]

[2]榮新江:《北朝隋唐粟特人之遷徙及其聚落補考》,見余太山、李錦繡主編:《歐亞學刊》第6輯,北京:中華書局,2007年,第165-178頁。[Rong Xinjiang,″Further Remarks on the Migrations and Settlements of the Sogdians in the Northern Dynasties,Sui and Tang,″in Yu Taishan&Li Jinxiu(eds.),Eurasian Studies:Vol.6,Beijing: Zhonghua Book Company,2007,pp.165-178.]

[3]馮培紅:《昭武九姓與河西郡望》,《讀者欣賞(理論版)》2012年1月下,第64-66頁。[Feng Peihong,″The Nine Surnames of Zhaowu Sogdians and Their Junwang in Hexi Corridor,″Reader’s Taste(Theory),Second Half of January(2012),pp.64-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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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吳鋼主編:《全唐文補遺》第6輯,西安:三秦出版社,1999年。[Wu Gang(ed.),The Supplements of Complete Articles of Tang Dynasty:Vol.6,Xi’an:Sanqin Publishing House,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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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劉昫等:《舊唐書》,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Liu Xu et al.(eds.),Jiu Tangshu,Beijing:Zhonghua Book Company,19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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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陳國燦:《魏晉至隋唐河西胡人的聚居與火祆教》,見《敦煌學史事新證》,蘭州:甘肅教育出版社,2002年。[Chen Guocan,″The Settlements of Hu People and Zoroastrianism in Hexi Corridor during the Period from the Wei and Jin to Sui and Tang Dynasties,″in New Studies on the History of Dunhuang,Lanzhou:Gansu Education Publishing House,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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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吳鋼主編:《全唐文補遺》第2輯,西安:三秦出版社,1995年。[Wu Gang(ed.),The Supplements of Complete Articles of Tang Dynasty:Vol.2,Xi’an:Sanqin Publishing House,19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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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李昉等編:《文苑英華》,北京:中華書局,1966年。[Li Fang et al.(eds.),Wenyuan Yinghua,Beijing: Zhonghua Book Company,1966.]

[65]黎大祥:《武威大唐上柱國翟公墓清理簡報》,見《武威文物研究文集》,蘭州:甘肅文化出版社,2002年。[Li Daxiang,″A Brief Report about the Tomb of Zhai Gong at Wuwei in the Tang Dynasty,″in Essays on the Cultural Relics in Wuwei,Lanzhou:Gansu Cultural Publishing House,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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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夏鼐:《青海西寧出土的波斯薩珊朝銀幣》,《考古學報》1958年第1期,第105-110頁。[Xia Nai,″The Sassanid Silver Coins Unearthed in Xining of Qinghai Province,″Acta Archaeologica Sinica,No.1(1958),pp.105-110.]

[68]榮新江:《絲路錢幣與粟特商人》,見《絲綢之路與東西文化交流》,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5年。[Rong Xinjiang,″Coins Used on the Silk Road and the Sogdian Merchants,″in The Silk Road and Cultural Interaction between East and West,Beijing:Peking University Press,2015.]

An Exploration of the Traces of Sogdians in Longyou Area along the Silk Road

Feng Peihong
(History Department,Zhejiang University,Hangzhou 310028,China)

Sogdians in Central Asia continually moved out because of engaging in trade,doing missionary work and ravages of war.The most noticeable were those who immigrated into China along the Silk Road and had an important effect on the Chinese society,culture and even politics during the mediaeval times. Scholars at home and abroad have systematically analyzed the settlements of immigrant Sogdians and their descendants,especially in Hexi Corridor,the capital Chang’an and Hebei area.Longyou in the southeast of Gansu province,the region located between Hexi Corridor and Chang’an,was the transportation pivot,eastward to Guanzhong,westward to Hexi Corridor and Qinghai,southward to Sichuan,and northward to Ningxia respectively,and was also the place where Sogdians must pass through.But what were their traces in Longyou area?What historical records and cultural relics were left behind?What was the distribution of their settlements and how did these Sogdians live in Longyou area?Generally speaking,not much attention has been paid to this research topic and few studies have been focused on Sogdians in Longyou area,which is nearly a blank in the study of the settlements of Sogdians along the Silk Road,and impaired our knowledge of immigrant Sogdians and their descendants.It is well known that the historical materials about Sogdians are rare and fragmentary,and it is even difficult to distinguish some of their nationality.However,we can find some information about Sogdians who settled in Longyou area in ancient books,excavated epitaphs,tomb relics,cave inscriptions,Dunhuang manuscripts as well as other cultural relics.By exploring and analyzing these historical records and unearthed relics,we can have some preliminary information about the distribution of settlements and the living conditions of Sogdians and their descendants in Longyou area,such as Tianshui,Longxi,Lanzhou,Hezhou,Chengzhou,Xiping and Kuozhou.As the core of Longyou area,Tianshui(Qinzhou)and Xiping (Shanzhou)have larger settlements of Sogdians.Excavated in Tianshui,the coffin platform with screens has the feature of Sogdians and has already been verified by the same type of Sogdian tombs in Xi’an.The Shi clan in Chengji was the representative of the Sogdians who settled there.Some Sogdians or their descendants took up the posts of Taishou of Xiping and Cishi of Shanzhou during the period of the Later Liang Kingdom of the Sixteen States,the Western Wei,and Northern Zhou dynasties,especially the Shi clan who inherited the titles Cishi of Shanzhou and Jungong of Xiping,which had authoritative power in the local area.For the other districts of Longyou,the author digs into as many related materials as possible in order to uncover the traces of Sogdians and their off-springs there.It should be noticed that the Mi clan of Longxi and Cao clan of Xiping even formed famous surnames(junwang),recognized and accepted by the Chinese society dominated by Confucianism and could be compared with the An clan of Wuwei,the Shi clan of Jiankang,the Kang clan of Kuaiji,and the Kang clan,Shi clan and Mi clan of Jingzhao,which has significant social and cultural meanings.In general,Sogdians and their descendants settled,traveled,traded,became officials,or even set up military settlements in the region of Longyou,and formed their famous surnames in mediaeval times,which made them become a part of local people in Longyou area.So to speak,exploring and analysing the traces of Sogdians who once lived in Longyou area will make up for the deficiency of the regional study of Sogdians along the Silk Road.

the Silk Road;Longyou area;Sogdian;settlement;trace

10.3785/j.issn.1008-942X.CN33-6000/C.2016.04.101

2016-04-10 [本刊網址·在線雜志]http://www.journals.zju.edu.cn/soc

[在線優先出版日期]2016-08-19 [網絡連續型出版物號]CN33-6000/C

蘭州大學中央高校基本科研業務費專項資金“一帶一路”重點項目(15LZUJBWZX011);蘭州大學中央高校基本科研業務費自由探索項目(15LZUJBWZY044)

馮培紅(http://orcid.org/0000-0002-4497-2878),男,浙江大學人文學院歷史學系教授,博士生導師,歷史學博士,主要從事敦煌學、隋唐史、西北史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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