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膽機之父”曾德鈞：手工打造古董收音機

王新同

為“能說話的精靈盒子”著迷

曾德鈞出生在湖南省西北部的沅陵縣山區(qū)，6歲那年，他在一位老紅軍家里見到一個精致而典雅的方盒子，這個盒子的中間有一個翠綠色的發(fā)光體一閃一閃，同時還發(fā)出了美妙的聲音，他驚呆了。后來，他才知道那是收音機。

令人想不到的是，出于好奇與熱愛，年幼的曾德鈞自己動手做了一臺收音機，那是個成本很低的礦石收音機，這個名稱源自早期的檢波器元件是用天然礦石做成的，使用時得通過一根金屬探針調整其在礦石上的壓力和方位。礦石收音機是所有無線電接收設備里最簡單的一種，除非離電臺相當近否則很難接收到信號。身處山區(qū)的曾德鈞自然是什么也收不到。

于是，他又接著做了再生來復式單管、雙管、三管收音機，直到做成再生來復式四管收音機，信號接收靈敏度才達到要求，收音機喇叭才出現(xiàn)了盼望已久的聲音。盡管這已經(jīng)是難得的突破，但這些自制收音機還是沒法收聽節(jié)目。那時，擁有一臺真正的收音機對曾德鈞來說實在太重要了，于是，他通過打暑假工攢錢，在他上初一那年開學前，終于和姐姐一起買了一臺“凱歌”牌收音機。

后來，曾德鈞帶著一大堆科技書籍開始了上山下鄉(xiāng)的知青生活。“我的知青生活，沒有像阿城、梁曉聲小說里寫的那樣無所事事。”作為當?shù)厣儆械亩找魴C的人才，曾德鈞被派去做農(nóng)村有線廣播，之后被公社一位廣播管理員看中，一起參與了廣播管理自動化工作，隨后，曾德鈞又制作了晶體管廣播擴音機。當時，曾德鈞曾有機會調到當時的縣廣播局，但被母親阻止，母親勸他：“要出去學習，出去闖，小縣城里裝不下你的夢。”

1976年，19歲的曾德鈞應征入伍，進入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二炮兵部隊成為一名坑道兵。一次，團長的收音機壞了，曾德鈞利用自學掌握的知識，很快就把它修好了。繼而，他離開了工程兵團，成為一名無線電報務員，開始接觸更多無線電技術。

曾德鈞跟隨部隊輾轉多地，后來進入大學深造，而后在西安某院校進行導彈模擬系統(tǒng)研發(fā)，開始接觸高保真音響。

1990年，香港一家唱片公司到西安錄音，監(jiān)聽出現(xiàn)問題，找遍西安也沒能解決。他們請到曾德鈞，順利排除了故障。對方對他的技術非常感興趣，邀請他南下創(chuàng)業(yè)。1992年，鄧小平南方講話后幾個月，曾德鈞代表部隊來到深圳著手創(chuàng)業(yè)，設計出中國第一臺商品化Hi-Fi放大器，在圈內被譽為“中國膽機之父”。什么是膽機？膽機即電子管功率放大器，“膽”就是指電子管。膽機的優(yōu)點是聲音甜美柔和、自然，尤其動態(tài)范圍之大，線性之好，絕非其他器件所能輕易替代。

幾年后曾德鈞轉業(yè)了，離開部隊時他拿到了40萬元安家費，他拿20萬在有硬件天堂之稱的深圳買了一套房子，用另外20萬辦了一家公司——深圳極典科技，成為國內最早做高保真音響的那撥人之一。從軍的經(jīng)歷，特別是與導彈研發(fā)有關的經(jīng)歷，讓曾德鈞養(yǎng)成一個習慣——對做產(chǎn)品有苛刻的要求。

公司業(yè)務趨于穩(wěn)定后，年輕時的夢想再次浮現(xiàn)在曾德鈞的腦海：我能不能利用自己的音響技術做一個非常牛、有著完美音質的復古收音機？

音箱公司老板樂做“工匠”

年紀稍長一些的人會對收音機有特別的情感。說到它現(xiàn)在許多人大概會這樣想，不就是老年人出門遛彎兒必帶神器嘛，再不就是坐出租車時的福利。其實這樣的念頭和認識讓收音機很是“委屈”。因為在另一部分人眼中，家里有一臺音色與顏值俱佳的復古收音機與收藏黑膠唱片是一個道理，復古的情懷與音色，都是今天在手機或電腦上聽數(shù)碼音樂所不能獲得的感受。

曾德鈞說，收音機已有百年歷史，它的黃金時代包括20世紀30年代的美國和四五十年代的德國。世界上公認的最優(yōu)秀的是德國收音機，它有著自己獨特的聲音質感——嘭嘭聲。而中國制造的各種收音機品牌基本上都是能用就行，從未達到過德機的水準。曾德鈞的目標是：做出同德機一樣牛的東西。在很多人看來，這無異于天方夜譚。

此后，曾德鈞從德國、英國購買回許多性能和音質都非常優(yōu)秀的經(jīng)典老收音機，基本上都是50年前的老產(chǎn)品，時間讓它們性能下降、音質變差，調頻波段只能到100MHz（正常是88～108MHz），很多電臺收不到。這更加點燃了曾德鈞自己制作性能優(yōu)異、聲音優(yōu)秀的收音機的欲望。

收音機的復古外形可以想象，但復古音色是什么？“聲音很好聽、溫暖、松弛。會帶人進入20世紀四五十年代的歐美電影場景中，是一種優(yōu)雅的聲音，仿佛能讓人聯(lián)想到赫本穿著大蓬裙，踮起腳尖跳舞的畫面。”曾德鈞解釋說。

2004年，曾德鈞終于制作出了屬于自己的“曾德鈞牌”收音機，還把照片發(fā)到廣播論壇顯擺，這里云集了國內最早一批音響極客，很快吸引了不少人關注，賣出去100多臺。他把那次售賣稱為原始眾籌。基本上不掙錢，曾德鈞也就是喜歡，沒指望這個掙錢。沒想到，買家收到貨后，罵聲一片。“足足罵了20多天，主要集中在做工、音效上，因為論壇上這幫人都是專家。”曾德鈞很感慨，好在自己不是純粹沖著錢去的，不然肯定被罵得換地方干了。

他在論壇上收集了比較集中的30多條意見，發(fā)帖邀請大家繼續(xù)補充。然后把賣出去的收音機進行了召回，改進，再生產(chǎn)，再發(fā)貨。經(jīng)過這番折騰，他賠進去十幾萬元，但得到了寶貴的經(jīng)驗，產(chǎn)品也開始在論壇上獲得好評，漸漸開始熱賣，平均每年能賣上百萬人民幣。

“荒島電臺”創(chuàng)始人——黎文家里有幾百張黑膠唱片，相對于冷靜、精準的數(shù)字音源，他更喜歡模擬音源所獨有的溫暖和個性。有一次黎文在朋友家見到一臺大型復古落地收音機，一聽就喜歡上了。他評價說：“聲音特別好，很溫暖很松弛的音色。就像20世紀50 年代美國影片中每個家庭都有的那種收音機，整個感覺很對那個年代的味道。”

當黎文得知，這是深圳一家公司的產(chǎn)品時，他覺得非常驚訝，說：“真沒想到國內竟然有人能做出如此牛的產(chǎn)品。”這款收音機是Tesslor R803，它的設計風格采用當年德國根德公司的一款落地式收音機，但更高、更大，音質和性能上比原機好很多。它還根據(jù)時代需求做了改良，其頂部掀起的內倉里可以放一臺黑膠機或 CD 機，同時還配有一對風格相同的外接音箱。黎文后來才知道，這款收音機的設計者就是“極典”創(chuàng)始人曾德鈞。兩人因收音機結緣，很快就成了好友。

身在珠三角，曾德鈞這些年目睹了很多傳統(tǒng)企業(yè)的消亡，他也開始思索自己的出路。2013年，深圳一批做文創(chuàng)、玩音樂的人開始抱團，邀請多家制造企業(yè)組成了“音雄會”，開始摸索跨界玩法。

“音雄會”由國內數(shù)十家音樂科技類的創(chuàng)業(yè)企業(yè)發(fā)起，它們包括糖蒜廣播、荔枝 FM、荒島電臺、音樂眾籌網(wǎng)站——樂童音樂等，還有科大訊飛這種純科技公司。這個組織旨在探求數(shù)字時代音樂產(chǎn)業(yè)的發(fā)展，參與者清一色年輕人，曾德鈞是其中的唯一一位“50后”，不過年齡絲毫未成為他們溝通的障礙。這一年，曾德鈞與荒島電臺推出的眾籌產(chǎn)品“荒島耳機”在48小時內售罄。

2014年，曾德鈞與荒島電臺在樂童音樂上發(fā)起“荒島唱機”眾籌，單筆眾籌資金近3000元，最終在47天內募集到100萬元人民幣。值得一提的是，“荒島唱機”是一款毫無智能可言的傳統(tǒng)黑膠唱機，這是樂童音樂至今為止數(shù)額最高的一次眾籌。曾德鈞在說到它的時候很自豪：300 多臺都寄出去了，至今沒有一個投訴。

雖然“荒島唱機”的項目是曾德鈞朋友的，但讓他從中看到了互聯(lián)網(wǎng)的力量——本以為很小眾的愛好和人群，卻能通過互聯(lián)網(wǎng)的方式有效組織起來。曾德鈞馬上想起了自己的愛好——收音機。

一臺古董，眾籌的是一個時代

2014年秋天，曾德鈞的貓王1收音機問世，他說這不單是為了紀念貓王，更因為在收音機上有一只閃爍的貓眼。它的指示燈隨著頻段跳躍，綠光在聲波中流淌，提醒著頻段清晰度。“貓眼是真空熒光屏顯示電子管，用來顯示電子信號變化，它是20世紀40年代至70年代的特有產(chǎn)物，全世界已停產(chǎn)，我們收購了市場上僅存不多的存量。所以收音機取名貓王，寓意貓眼之王。” 曾德鈞解釋說。

這款復古玩物，很快受到國內一批發(fā)燒友的好評，并引起京東老板劉強東的關注。劉強東對曾德鈞的評價是：“理論上他是一個制造商，但我跟他接觸覺得他更像一個藝術家，一個真正的工匠。工匠對物品有感情，而不像商人一樣只將它看作掙錢的產(chǎn)品。”

受其鼓舞，接著曾德鈞又開始打造升級版的貓王2。在參考了上萬張圖片后，曾德鈞找到的設計原型依然是美國20世紀30年代的收音機——屬于美國收音機的巔峰時期的一個經(jīng)典與簡潔的時代產(chǎn)品。

為尋回那個時代收音機的質感，曾德鈞和團隊嘗試過數(shù)十種木材。“白楓、櫻桃木、紅花梨和胡桃木，等等。有些木材質感體驗已經(jīng)很好，但和我心里的理想原木總有些小小偏差。”當北美胡桃原木制作的箱體呈現(xiàn)在面前時，曾德鈞知道：就是它了。生長超過50年的北美胡桃原木，賦予了每一臺貓王2不同的紋理和生命。經(jīng)歷整整27道工序，60天工期，匠人精心的手工打造使木料的紋理、色澤、硬度在貓王2上有了完美的呈現(xiàn)。

它的外觀簡約溫和。除了藍牙4.0、NFC、aptx無損傳輸，“貓王2”跟智能的交集并不多：不能連Wi-Fi、沒有APP、沒有社交功能……甚至，它連數(shù)字顯示屏都沒有——只能靠最古老的手動表盤調節(jié)頻段。

“旋轉搜臺帶來的阻尼手感，是收音機最經(jīng)典的觸覺，這種感覺已經(jīng)快被遺忘了。”曾德鈞說。他本人最津津樂道的是表盤旁的貓眼。這些近乎偏執(zhí)的堅持，是曾德鈞對那個時代的致敬。

對于這件曾德鈞最為看重的作品貓王2，如何讓它以不一樣的方式展現(xiàn)在大眾面前，既能傳遞匠人的溫度，還能開啟這個時代對何謂制造的反思，他想到了一個最適合的平臺——京東JD+。

很快，曾德鈞與劉強東達成合作，雙方開始醞釀貓王2的眾籌項目，經(jīng)過近三個月籌備，于2015年3月18日正式發(fā)布。

最初，曾德鈞的心里像在打鼓：這么一個傳統(tǒng)、古老、小眾的東西，能得到大家的認可嗎？讓他驚喜的是，以前的用戶都是跟自己差不多年紀的人，而現(xiàn)在一批30多歲的、沒有接觸過收音機認識過貓眼的人，也喜歡這款手工制作的“老東西”。

因為貓王2收音機觸摸到了人們內心柔軟的記憶。“小時候娛樂不多，其中一大樂事就是站在桌子前面踮著腳，夠著家中的綠貓眼收音機的調頻旋鈕調評書電臺，在一陣吱吱啦啦的靜電聲音之后，直到收音機里面?zhèn)鞒鰡翁锓祭蠋熒畛恋纳ひ簟！庇袇⑴c眾籌的網(wǎng)友說，當他在京東眾籌看到貓王2項目時，又回想起年幼時那種單純的快樂。

首批1000臺，8天售罄，曾德鈞又追加了800臺。4月30日，眾籌第43天，1800臺貓王2收音機提前售罄，金額超過360萬元。就這樣，一個既不智能又不現(xiàn)代，散發(fā)出緩慢精致氣息的老款收音機，在日新月異的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大獲全勝，創(chuàng)下京東眾籌平臺音樂硬件眾籌金額第一名的佳績。這聽起來，充滿了奇妙的戲劇張力。

而曾德鈞卻不這樣認為。在他看來，創(chuàng)客是一種改變世界的創(chuàng)新力量。既包含了新產(chǎn)品、新技術的創(chuàng)新，也包含了對于傳統(tǒng)產(chǎn)品與傳統(tǒng)技術的創(chuàng)新。而他做的正是后者。事實上，外形復古的貓王2收音機并不是老古董，只要輕轉旋鈕，它就可以立刻變身成一臺H i-Fi級別的藍牙無線音箱，在現(xiàn)代與復古之間進退自如。

曾德鈞還興奮地說，眾籌讓他了解了互聯(lián)網(wǎng)，了解了交互設計，把他這個50年代的人拉回了跟80年代的人的心態(tài)、思路、想法差不多的狀態(tài)。

更令曾德鈞開心的是，貓王2在北美和歐洲也頗受發(fā)燒友青睞，2015年八九月間，他的公司先后收到大批來自美國、加拿大、法國、奧地利和瑞典等國的訂單，這些單子足夠工廠鼓足勁兒生產(chǎn)3年。

有記者問曾德鈞：“文藝青年如何創(chuàng)業(yè)？”曾德鈞說：“要把文藝范做夠，把‘逼格做足，不過一定要落地。”他笑稱自己是文藝中年人。

他還說，下一步貓王將與內容商、版權商合作，探索智能音響在內容、服務、設備、用戶運營上更新的發(fā)展模式，讓產(chǎn)品在互聯(lián)網(wǎng)長尾中實現(xiàn)更多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