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滿袖
一
彭宇是在他30歲那年認識白鷺的。
在這之前,他在全國各地飛來飛去,做過各種各樣的買賣,其中包括詐騙。他曾做過有錢人,在花天酒地中沉醉過,身邊的女人來來去去,但是他始終單身。
他遇到白鷺的時候正負案在逃,跑到武漢一個哥們兒那里躲起來。他準備金盆洗手,做一個普通人,因為彭宇知道,再玩下去,他的命就沒了。
白鷺不是很漂亮的女人,要是從前,他根本不會拿正眼看她一眼,但是他把她帶回了家。
白鷺事后說的第一句話是:“你要對我負責。”
他聽了就想笑,點了一支煙說:“你真可愛。”她居然讓他對她負責,什么年代了,誰還對誰負責啊。
此時,白鷺上大三,愛穿淑女屋的裙子,課余推銷化妝品。
二
彭宇沒有想到白鷺竟然是一個處女。
后來,上完課,她就跑過來給他做飯,她很笨,第一次做米飯居然夾生,然后逼著他吃下去,眼巴巴地問他:“好吃吧?”
彭宇不忍心說不好吃,其實他做飯比白鷺做得好吃,不僅僅因為少年喪母,重要的是,他一個人在外多年,不學會做飯是不行的。可他不愿意伺候女人,寧愿白鷺把菜炒煳。
這是第一次有女人帶給他煙火氣息,大多數女人給他的全部是床笫之歡,她們不停地要他的錢,但白鷺沒要過他的錢,甚至買菜買米也全是她自己出錢。
只是生活早把他磨煉粗糙了,他不再輕易對女人動感情,所以,他只是隨口說一句:“我會好好對待你的。”
他只是隨便說說而已。武漢,這個沉悶的城市,他不準備停留太長時間。
白鷺對他的好,他只當她是犯賤,也許她沒經歷過愛情,也許以后就慢慢失去激情了,像他,只迷戀女色,與愛情無關。
那天,他把另一個女人帶回家。是在夜店里認識的,嬌艷、美麗,穿著短得不能再短的迷你裙,纏著他喝酒,一直到他半醉。
也應該醉一回吧,那天是他的生日,他準備把這個女人當成禮物送給自己。
打開門的剎那,他呆住了。
屋里坐著穿白衣的白鷺,一個大生日蛋糕,點著30支蠟燭。
彭宇從來沒有看到過一個女人這么瘋狂,白鷺好像瘋狗一樣撲過來,她撕爛了女人的衣服,又跑到廚房拿了刀,彭宇趕緊讓女人跑掉,然后從后面抱住白鷺說:“姑奶奶,你瘋了。”
他摔了門出去,她跟著跑出來,然后抱著他的腿:“你別走別走,我不讓你走,你太狠心了。”
他嘆息一聲回來,然后說:“白鷺,我們分手吧。”
白鷺瞪大眼睛看著他:“不,你說過要和我好一輩子的。”
那是他醉后說的話,但她卻當了真。
那晚他們一直做愛,直到天快亮他才精疲力竭地睡去,白鷺好像火一樣在他身上燃燒著,和以往完全兩種風格。
天亮了,他發現自己被綁著,脖子上有刀。
三
白鷺說:“我要殺了你。”
彭宇睜開眼睛先看到一道寒光,然后看到一張清秀而絕望的臉。
“你騙了我。”白鷺說,“你欺騙了我的感情,你說過愛我,還說過要和我好一輩子。當我給你過生日時,我是想給你一個驚喜,因為翻你的身份證才知道你的生日,可是你給我的是什么?我看到了你帶回來的女人。”
“別鬧了,白鷺。”彭宇以為她只是在鬧。
“你以為你了解我多少?”彭宇說,“我今天告訴你,我是一個居無定所的人,我沒什么錢了,而且是一個逃犯,如果抓住我就會判幾年,你別以為我是個好人,我玩過的女人太多了,沒有一個像你這樣膩膩歪歪的。”
他以為他說這些白鷺會放了他,誰會和一個逃犯在一起呢。
“我不在乎,我只知道,你是我愛的男人。”
彭宇側過頭看了一眼窗外,武漢的天空總是這么暗。他說:“去打開窗簾,親愛的。”
“那你愛我嗎?”她還是逼問他。
他點點頭,然后告訴她:“我還有5萬塊錢,全給你,去找個好男人吧,從此忘記我。”
她搖著頭,撲到他身上:“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
彭宇,這個從來不流眼淚的男人突然覺得有什么東西從眼里流出來,越來越多,到最后,把白鷺的衣服全弄濕了。
那天中午,是彭宇炒菜給白鷺吃,他系著圍裙,一邊炒一邊覺得心酸,30年了,愛情第一次來了,一個女人,肯放棄一切跟著他,不計較所有,這不是愛情又是什么?
他不怪她如潑婦一樣糾纏他,不怪她曾把刀放在他脖子上。他覺得,一個女人肯這么做,肯定是因為心里有愛情。
四
從那天起,彭宇天天做飯。從給白鷺做飯開始,彭宇愛上了她,甚至,她晚來幾分鐘他都要著急,眼巴巴地望著窗外等她出現。
白鷺生日那天,他牽著她的手出去,買了一個戒指送給她,這是他第一次給一個女人買戒指,他說:“從此我圈住你,你再也跑不掉了。”
白鷺笑著,依在他身邊說:“我從來也沒有想過跑,希望你圈我一輩子。”
白鷺說:“沒有你,到哪里都沒有意思,你是我的愛情信仰,我愿意為你付出一切。”
這話如果別人說出來一定會讓彭宇覺得發酸,可從白鷺的嘴里說出來,他覺得那么神圣。
他出去找了幾份工作,都不是很如意,關鍵是,他的身份證是假的,如果查出來,他恐怕一切都會失去。
讓他沒有想到的是,白鷺提出讓他自首,他頂多判兩年,白鷺說:“我查了有關法律的書,兩年很短的,我等你。”
放到從前,對于他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他喜歡自由,沒有自由,他寧可死掉,但現在,為了愛情,他準備棄暗投明。
春天的時候他去自首,白鷺陪著他,一直拉著他的手。
那天的天氣真是好,他一輩子忘不了,白鷺的笑臉和天氣一樣好。白鷺說:“兩年很快就過去了,我等你。”
而事實上,白鷺沒有等他。
入獄半年后,她寫了一封信給他:“親愛的,再見啦,我出國了,嫁人了,不要等我了。”
“婊子。”他罵她,“你騙我。”
五
兩年很短,彭宇從監獄出來后,離開武漢回到北京,現在的他,已經是一家裝飾公司的老板。
33歲,他賺了錢第一件事就是娶妻生子。
35歲,他的分店在武漢開業,如果不是項目經理力邀他去武漢,他不準備去那個舊城。
提前去了,在從前的紫陽路上一個人轉來轉去,他住過的房子已經拆了,變成了二十幾層的大廈,他抬眼望去,只覺得武漢的秋天好涼。
晚上有人宴請他,在國際飯店。
5年前他說過要請白鷺在國際飯店吃飯,但一直沒有來過,那時白鷺總纏著他做飯,夸他做飯好吃,但是今天卻早已經物是人非,想必白鷺早在異國他鄉結婚生子了吧。
他恨過她,可很快就不再恨,她給他的,愛多于恨。到最后他發現,他還是愛她,哪怕她辜負了他。
他不停地喝酒,終于醉倒,脫口而出:“5年前,我曾愛過一個武漢女子。”
“白鷺,白鷺,白鷺……”他簡直發狂地叫著她的名字。
原來,她一直在他心里,那么多女人,只有她在他心里,如烙的印,如流的血,在他的身體里,在他的心中。
“白鷺?”其中有人說,“我們公司從前有一個女孩子也叫白鷺,可后來死了啊,死于非典,那時,她的全家都被隔離了。”
“你說什么?”彭宇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死于非典?”
“是啊,她到北京探親,然后再也沒有回來,一家人就剩下她媽和她哥。”
他呆住,手哆嗦著掏出自己的錢包,那里面,是白鷺的一張照片:傻傻的樣子,有點呆,穿著校服。他寧愿,是同名同姓的人;他寧愿,她還活著,只是辜負了他。
那人說:“是她,就是她,在我們公司,人緣特別好,好多男人追她,可她偏偏就喜歡上一個無業的男人,那時,為了多掙些錢,她常常加班呢。”
他的眼淚再也止不住,他以為她是負心人,卻原來只是讓他快些忘記,讓他早點有自己的新生活,而她卻長眠于地下了。
如果不是這次偶然,他會埋怨她一輩子嗎?而她在地下會孤單一輩子嗎?那個天天纏著他要愛情的女子,怎么會這么輕易地放手呢?是他一直不懂她啊。
離開武漢,他飛到北京,在北京的陵園里,他看到了她的照片,和給他的這張一樣,因為他說過,他喜歡她這種傻乎乎的樣子,有點羞澀,有點靦腆,那是他最初的心動,與情欲無關的一種喜歡。
他買了好多花給她。她說過喜歡花,可是以前他沒有給她買過。
他買的花中,薰衣草最多,他問過花店的女孩子,女孩子說,薰衣草的含義是:不忘。
不忘,他念叨著這兩個字,淚早已滾滾而下。“我會一直送你薰衣草。”他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