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尼斯現場：從預制到VR全息設計，具有民主品質的建筑？

方振寧

無論是威尼斯藝術還是建筑雙年展，我們首先注目的是誰是總策展人？什么主題？誰獲獎和獲了什么獎？其中最不重要的其實是主題，因為要想上百個參展者，圍繞一個主題做文章而不跑題，就需要所出之題有足夠的寬泛度。所以，你只要看看每年的主題，就知道其中的大部分是偽命題，也就是你可以完全忽視它的存在。

印象最深的是2000年第一次參觀威尼斯建筑雙年展的主題是“未來”，而15年后的藝術雙年展的主題是“全世界的未來”。“未來”本身就是一個沒有時間刻度和地理定位的近似烏托邦的說法，而有誰會認為“全世界的未來”是“未來”這一主題的升級版？

今年威雙的議題被普遍理解為是圍繞難民問題。那么實際情況是不是這樣？我在現場覺得給人印象最深的還是建造的“預制”技術，以及人與建筑這個被長久思考的話題。而難民問題只是在個別國家館的內容上比較突出。即使被開發的預制技術可以被難民設施所用，難民仍不是主題本身，建造是建立在建筑學的基礎上的話題。

兩個主要展場中，綠園城堡聚集了多數國家館;而為了體現獨立策展的概念和擴展空間，上世紀70年代，由瑞士著名獨立策展人史澤曼開拓的軍械庫空間，由一連串的聯排船塢碼頭改造而成，令人印象最深的預制建造技術的展示，就大都集中在這個延綿的空間里。

人與建筑

“孟買工作室”是至今為止最受注目的印度建筑師組合，他們曾在妹島和世擔任威雙建筑總策展人時，集中展示了他們的成果，而這次的項目很別致，他們的題目是“超脫自上而下或自下而上的老生常談來談提高建筑質量”。從我們接觸到“孟買工作室”的經驗來看，他們給人的印象就是一個測試材料的工匠，而不是一個使用電腦做設計的建筑師，我們所能看到的只是一些手繪的建筑草圖。他們不同于傳統空調辦公室滿是制作關于某處建設的專業建筑指令（計劃和技術規范），“孟買工作室”到處都是材料和滿是手工原型與全尺寸模型的工棚，工匠和建筑師咫尺之隔，在一個開放的工作場合反復思考測試創意和經驗。這種設計與建造、手和思想、傳統與實驗之間的緊密結合是非常少見的，這也是他們受到世界建筑界普遍關注的原因所在。他們收集了無數的老建筑部件，這些部件可以讓我們看到傳統技術的智慧和軌跡，我們不會把他們當作收藏家的原因，是“孟買工作室”常常會設計出讓人耳目一新萬分意外的具有當代因素的新建筑，盡管如此，他們的著眼點仍然是鄉土。

成功地把印度本地知識和技能整合到設計過程中，不是純粹的智力修辭，而是一種新的生活方式。他們的設計手法及其低成本的思考都有著人道主義的背景。其實“孟買工作室”也使用相同的方法，為富有客戶和某個精英建造與平民建筑無差異的建筑。這種方法的魅力在于，它是為了擴大和傳播一個特定的想法。中層階級是以精英階級為模板，而更低層次的人則以中層階級為模板。如果一個社會精英決定將當地工藝品和技藝，作為品質的象征而不是選擇全球各地的新科技，那么這樣就會誕生一種具有民主品質的建筑。

在綠園城堡館的中央展廳的正中展廳，有一件讓所有人都會感到震撼的巨大的拱形項目，它就是貝尼特斯（Solano Benitez）在巴拉圭的工作。這么巨大且空靈的拱。實際就用了兩種最容易得到的材料做成，它顯示了這樣一個事實，就是我們可以通過磚塊和未經訓練的勞工將不足轉換為充裕。

都市化要求快速建造，但是因為手段和資金的不足，在人類的歷史上從未真正實現過。貝尼特斯就一直在巴拉圭給這兩個世界上最充裕的資源進行重新定義：磚塊與未經訓練的勞工。很難想象，巴拉圭這個國家工業化的建造材料就只有磚塊。而貝尼特斯的貢獻就在于讓人們增加了對磚塊性能的理解。他的極其精致但卻自然的建造方法，已經為用未經訓練的勞工去建造做好了準備。然而建筑物的質量是底線。貝尼特斯能設計出圖紙來增強不合格勞動力產品的質量。他有時候會設計出違反直覺的預設構件的面板，比如簡單地將灰漿傾倒在放在地面上的磚塊之間。他會將磚塊“折疊”成自支持的三維嵌板。貝尼特斯用他的設計技巧創造出一種既中肯又意想不到的建筑風格。他在結構上的智慧給我們一個重要的提示，就是面對急速的全球都市化，我們還有很多可以挖掘的技術。

就像我自己從來對烏拉圭這個小國的小場館展出的內容基本沒有什么印象一樣，參觀烏拉圭國家館可能是花時間最少的館，而這次它讓我留步也留住我的思考。這是一個不大的空間，用塑料泡沫布的簾子分隔的一半的空間，而開放的空間中只在地面上開了一個不大的洞，旁邊有一點崛起的土，重點在那半透的帷幕里面。走進去發現，只是在墻上有一些鉛筆畫的畫和字，墻的正中寫著：“當我們的生命與其緊緊相連時，我們才能理解何為建筑。”而另一面墻上畫著幾位在極限條件下生存的人物的鉛筆畫，上面的一段話讓我們有了深入思考。“考慮到有限的可用資源，他們對體能的直覺性的管理，使得他們在無生命跡象的地方，幸存了超過2個月的時間。在1972年10月13日，一架烏拉圭飛機在安第斯山脈墜毀。一群年輕人就這樣被置身于前所未有的條件下。在3800米高的雪山上，在零下30攝氏度的氣溫下，他們僅能依靠自己的直覺與創造力，將所剩無幾的物件改造成建筑、防護物和避難所。”我以為這是烏拉圭館所呈現的有關人與建筑問題的深刻思考。

“柏拉圖版塊”和偶發性空間

走過軍械庫的人，都可以在碼頭的岸邊看見一組由巨大混凝土預制塊搭建的拱門，門分圓形和方形，這是比利時ORG Permanent Modernity的項目“開放社會的紀念碑”。從遠處看沒有什么特別之處，當走近之后才發現是為比利時的移民建造的實驗項目。

建筑師在此展示的移民市場的建筑首次展示了城市計劃，并且已經將廣場的一個邊緣付諸現實。通過無數次的更改，他們的設計最終變成了一個系列的門廊的元素，這些元素可以連接成封閉的房間，打開網格或垂直堆疊。他們稱其為“柏拉圖版塊”，因為柏拉圖式的大切口同混凝土元素風格相符。這樣的操作使得門廊從梁柱結構轉變成一種簡單抽象的平面形狀。為了實現開放性的表達，建筑師用超尺寸設計了垂直和水平元素，并調整節點來維護和鞏固抽象平面，而不是梁柱式的普通工業倉庫。

他們有四種柏拉圖面板模塊，以看似隨意的形式組合重復，從不同角度可以引出不同的解讀。在這里，預制的結構是建筑的主導。建筑的其他部分就是填充板、桌子以及百葉窗等，這些都可以在未來再回收。他們希望在未來實現這種面板的不同聚合。該系統可應用在其他許多建筑，在造型和尺寸的靈活設計的同時，它的價值在于提供了一個明確而肯定的預制性構造原理。

瑞士館克里斯蒂安·克雷茲（Christian Kerez）建筑師，只在館里做了一個頂天立地的裝置，它像一朵落地的云，其實更像一塊巨大的太湖石，讓人感到意外的是，這個巨大的不規則的物體其實是一個空殼，而人們可以通過一個口進入到體內。這個口讓人們產生很大的好奇心，都想進去體驗一下里面的奇觀。進去之后發現純白色的空間像一個溶洞。克雷茲把它稱為“偶發性空間”，意在以基礎研究來調研建造的可能性和技術性，人們可以帶著許多想象力，來思考、建造并體驗建筑。

克雷茲提出把建筑性的空間作為一種假設：建筑可以通過建筑的自身媒介被展現。為實現這一項目，克雷茲得到他所任教的大學ETH團隊的合作和支持，他們通過技術的連接與排序，數字化的過程和豐富多樣的技術輔助，一種包含細節的空間產生了，它既復雜又具有可能性，這就是偶發性的空間。

克雷茲是當今備受矚目的中年建筑師，他在上大學期間就迷戀日本建筑師和他們的設計，已故的筱原一男是他的偶像，其實不止筱原一人，他還不斷地從日本當代設計中獲得靈感。影響克雷茲的還有另一個方面，那就是俄羅斯構成主義天體建筑師列昂尼多夫（Ivan Leonidov，1902～1959）。克雷茲的早期設計是極簡主義風格，這種風格持續了將近30年，但是與中國項目的接近，讓他發現了另一個天地，他被中國的園林元素所感染，生成出巨大的空間設計，這在他投標廣州美術館的項目設計可以證實這一轉變，所謂偶發性空間，實際上是中國的巴洛克。

HoloLens虛擬設計

美國館有十二組建筑項目參展，然而注意到 GLF的人并不多，其實它的首席創意官就在現場解說。HoloLens是微軟公司去年發布的一種全息眼鏡科技產品。所以用微軟開發的“HoloLens虛擬建筑設計”來到威尼斯是一條潛在的新聞，其重要性就像2000年威尼斯建筑雙年展拉開了“數字化建筑設計”的序幕一樣。。

GLF分配到了Packard Plant這樣一個具有歷史意義的項目，它是一個長半英里的廢棄汽車廠。格雷戈·林恩（Greg Lynn）通過與微軟的HoloLens合作，不僅可以在3D中體驗這個場地規劃和設計，更可以利用其他模型，做更直觀的尺度對比。以往建筑師最大的挑戰就是把設計從二維的屏幕中轉變為三維的物理實物。然而通過HoloLens這樣一款可穿戴的電腦設備，建筑師可以直觀體會尺度、比例、形式和空間，輕松看到虛擬空間與原有環境的結合度。從而完全改變了人們對設計方式的觀念。這是一個劃時代的轉變，它不只是一個暢想，而是浸入現實。

格雷戈·林恩花了一輩子來研究如何把視覺轉變為物理實物，HoloLens是跨越這個鴻溝的橋梁。從二維、三維到實體空間，這是建筑，也是革命。

福斯特與非洲無人機機場

在軍械庫展線的尾段，有著一連串的展示，那就是諾曼·福斯特的陣式，而出品人是福斯特基金會。動線是這樣展開的：觀眾會走進一個集裝箱通道，兩壁展出福斯特與非洲無人機機場的暢想圖，走出通道，迎面是一個用磚砌成的四腳落地的拱頂，特制的薄磚讓我想起羅馬磚的規格。拱頂內部吊著一個小型無人機，暗示它和非洲無人機機場的關系。之后，福斯特通過一系列實物和影像資料介紹項目的概念和進展。

福斯特強調建筑與基礎設施同行，為了提供產品運輸發展基礎設施的道路、港口、機場、鐵路是發展的一個必要步驟，非洲缺乏適當的基礎設施，可能需要一段時間才能到位。無人機提案預計將帶來進一步的發展;利用無人機在小尺度范圍內搬運東西可能是一條捷徑，最終也能節省時間和金錢，而不必等待笨重、傳統的基礎設施。與蜂窩網絡相比，它是相當于舊的電話線。無人機提供醫藥、食品或缺少的零件來修理汽車或自來水廠，可以稱為一種細胞基礎設施。

這種網絡具備了港口和福斯特探索港口建筑的理念，它是模塊化的（如許多海灣一樣必要）、靈活的（能按需求變化成長），使用當地材料的（壓縮黏土或泥磚），并且是非常通用的。如果有需要，它可以用于許多其他項目（市場、社區中心、蓋平方）。這就是為了使建筑真正為社區服務選擇正確建筑的具體貢獻。

左、上圖：2016年威尼斯建筑雙年展參展作品

福斯特結合國家藝術工程，讓幾乎每個人都可以建造。實際上，他鼓勵學生參與建設，不是作為一個教學或學術聲明，而是作為一種方法來檢驗方案的可轉移性。在年底，每個模塊將被壓縮成一個材料和程序的包，發送到遙遠的地方，被當地未經嚴格訓練的勞動力使用。所以在雙年展中的登記建設過程是為了作為一種未來的教程。從這個意義上說，原型不僅是一個對象，更是一個過程。

在本次威雙各個角落都可以遇到“預制”的項目，可見它是一種普遍的存在。亞洲的中國、日本、印度和越南，也都有建筑師在從傳統的預制技術中提煉和衍生出新設計，用于服務今天的生活。所不同的是，預制之所以有很強的生命力，是因為它在人類建造的歷史中是作為一種有親切感的系統存在，如果保持這一技術，同時又能呈現一種當代美學，它就會受到普遍的接受。在東西方都熱衷于預制技術時，技術手段卻有著很大的差別：亞洲的預制技術依賴的材料是木、竹等，而歐美則是磚、石和混凝土。對于后者，參數化技術讓預制進入到一個新的時代。可是我們總需要有一個最近的未來被期待，那就是VR全息設計新技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