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饋負稅

卻饋負稅

丘司寇橓，本清方之士。然其胸次淺隘，好為名高，不近人情。其在省中，時湖廣撫臣方廉饋之五金，疏發其事，方以此去，人頗不直之，遂謝病歸里。其后居鄉，力卻上官饋遺，而多負國稅。有縣令惡其矯，積所卻饋遺數百十金，請于兩臺，以抵其逋稅，丘大慚。方在告時，有薦之江陵者，江陵曰：“此君怪行，非經德也。”終不肯起。

（明·朱國楨《涌幢小品》）

□耕齋點評

丘橓是明代嘉靖至萬歷年間有名的清官，時有“南海瑞、北丘橓”之美譽，因他曾當過刑部左侍郎，所以人稱丘司寇。

翻檢明史，多是有關丘橓的“正能量”信息。丘橓是山東諸城人，嘉靖二十九年中進士后，不久即提拔為七品監察官“刑科給事中”。嘉靖三十四年七月，有一股倭寇向南京進犯，雖然只有六七十人。但兵部尚書張時徹等卻閉城不敢出擊。事后有御史彈劾張，張還百般為自己辯護。丘橓得知后，不顧位卑，毅然上奏劾其欺罔，結果尚書張時徹及侍郎陳洙都被撤職罷官。奸臣嚴嵩當朝時，眾臣懼其威勢紛紛緘口，但丘橓仍上書皇上：“言權臣不宜獨任，朝綱不宜久弛。”嚴嵩對其恨之入骨。丘橓還彈劾嚴嵩的黨羽寧夏巡撫謝淮、應天府尹孟淮貪黷，結果謝淮被免職。是年，嚴嵩事敗，丘橓又上書彈劾由嚴嵩提拔的順天巡撫徐紳等五人，結果其中三人被撤職。丘橓升為兵科都給事中后，又彈劾南京兵部尚書李遂、鎮守兩廣平江伯陳王謨、錦衣指揮魏大經，指稱他們都是靠賄賂升的官，查證后，魏大經被降職，陳王謨被罷官……所以，史稱：“橓強直好搏擊，其清節為時所稱。”

但就是這樣一位直言敢諫的清官，同朝為官者卻對其頗有微辭。且看《涌幢小品》是怎樣對這位清官抹黑的：丘本是個清介之士，但他胸襟狹隘，貪圖虛名，不近人情。他到省里巡察時，湖廣撫臣方廉送他五兩銀子做禮物，他居然上書告發，方廉為此丟了官。人們都以為丘橓這樣做太不近情理，于是他就稱病告假回鄉了。此后鄉居期間，丘橓一方面執意拒絕上司的饋贈，一方面卻因生活拮據多次拖欠應繳的稅金。當地知縣看不慣他的假正經模樣，故意把他退還的數百兩禮金積攢起來，請示省里的巡按使與布政使，能否抵作稅銀繳公，弄得丘橓十分難堪。當丘橓還在家鄉休假時，就有人向張居正推薦丘橓，但張卻說：“這人行為怪異，為人處事有違傳統道德”，始終不肯起用他。

民望、政聲和官運，在很多時候是不相干的，有時甚至是違背的。恰如詩云：“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銘。”在吏治敗壞，當官的你貪我賄、沆瀣一氣的泥淖中，清正者要想“出污泥而不染”，是十分困難的。張居正，湖廣江陵人，人稱張江陵，是明朝中后期著名的政治家，萬歷時期的內閣首輔，輔佐萬歷皇帝朱翊鈞開創了“萬歷新政”。試想，連張居正這樣的所謂“能臣”“賢相”都白眼相向，不理解、看不慣丘橓，當一個清官有多難，那是可想而知的了。

最后糾正和補充兩點史實：一是，丘橓確實被罷過官，但非“謝病歸里”而是當年“寇犯通州，總督楊選被逮。及寇退，橓偕其僚陳善后事宜，指切邊弊”。對邊境的守備提出了自己的建議。皇帝聽不得這些逆耳之言，反怪丘橓為何不事先早說，竟然將他“杖六十，斥為民……橓歸，敝衣一篋，圖書一束而已”。

二是，史載“丘之子云肇中進士，宦亦不達”。可見清官之后，如果不改父輩習氣，照樣混不了官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