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少衡的重要性在哪里

木弓

楊少衡了不起，創作了那么多描寫中國當代基層執政者們政治生活的優秀小說，塑造了那么多基層干部的生動形象。多年來，還沒有哪一個作家像他那樣，花那么大力氣，下那么多工夫，以小說獨有的藝術表現方式，去深入研究思考中國當代政治生態與經濟社會發展的關系，深入研究思考執政者與人民群眾之間的關系，深刻表現中國向市場經濟轉型，改革進入深水區的現實中，人的精神、人的道德、人的價值所面對的嚴峻挑戰與考驗，積極探索破解現實困局的思想智慧與道路。應該說，楊少衡的貢獻相當大。不僅對福建小說的突破創新有大貢獻，對中國當代小說“新人”形象塑造的突破創新，也有大貢獻。不幸的是，他的作品被淹沒在現在流行的“官場小說”的汪洋大海之中。更不幸的是，我們的許多評論家，把他的小說歸入“官場小說”之中。

“官場小說”思想根基是一種落后甚至腐朽的文化。這種小說把舊小說那種“官場黑幕”的模式直接移植到對現代政治生活的表現中里，無節制地突出放大了那些爾虞我詐、相互算計、拉幫結派、明爭暗斗的所謂“權謀”，把一個當代中國的政治生活圈寫得烏煙瘴氣，腐朽不堪，以此來丑化執政黨的形象，丑化廣大干部的形象。不可否認，“官場小說”也有一點“反腐”的意識，但過多的“負能量”則把這點淺薄的“反腐”意識變成一種對腐敗者的欣賞，對腐敗文化的把玩，對腐朽價值觀的宣揚，動搖了正確的核心價值取向的根基。這種小說雖然流行可讀，其實很不真實，文化上的危害性也極大。

而楊少衡的小說則是直面當代政治生態矛盾沖突的現實，勇敢地表現基層干部在復雜甚至惡劣的政治生態中的充滿智慧的抗爭精神，堅持道德底線，堅持為老百姓謀利的思想品質，突出了“執政為民”的理念主題，釋放出我們生活需要的“正能量”，也展現了文學獨特的道德力量。他的代表性作品，如《秘書長》《林老板的槍》《喀納斯水怪》《底層官員》等中篇小說，所塑造的干部形象，身上都有許多弱點，但責任和良知使他們終于守住了底線，戰勝了自己，完善了人格。《林老板的槍》里，那個看上去有些文弱書生的徐縣長，在巨大利益誘惑中，不僅沒有被資本“拿下”，成為腐敗分子，反而讓林老板口服心服地敬偑共產黨干部，從此守法經營，合法獲利。其實，這部中篇小說之所以動人，還在于寫出了基層干部們內心的復雜性。他們個人雖然能夠抵御腐敗，用智慧化解風險，但面對政治生態越來越復雜的狀況，卻無力改變。他們明知資本的罪惡本性，卻面對資本的橫沖直撞，卻無可奈何。這種思想的危機、精神的掙扎和心靈的沖突，不斷挑戰著他們的性格品質，讓人讀來很惆悵。當前，黨和國家反腐力度空前，全新的政治生態和全新的政治文化正在形成，這個時候，再讀讀楊少衡的小說，想必信息量會更豐富，也會更有思想啟發性。

楊少衡的小說與所謂的“官場小說”有著本質上的區別。他是當下唯一認清“官場小說”本質并自覺與之決裂的小說家。對于楊少衡這樣的優秀作家來說，要揭露現實中的消極面，走“官場小說”的路子，按別人給定的模式寫作并不難。他長期在機關層面上深入生活，掌握的負面素材，“官場黑幕”一定比“官場小說”多得多，也生動得多。不過，楊少衡不是在和人家拼爆料，看誰的筆下腐敗分子的級別高，看誰官大。他知道必須按文學的規律來整合他所熟悉的生活，才能從流行的思想方式和表現模式中擺脫出來，才能突破和創新。在一般作品思想止步不前的地方，再把思想向前推進，讓紛繁復雜的生活突顯出應有的亮色，也讓他的作品碰撞出新思想的火花。他顯然注意到，在一些經濟發達地區，經濟社會高速發展，人民生活不斷提高，同時腐敗現象又那么觸目驚心，政治生態問題又那么嚴峻。這就是我們的現實。怎樣透過我們時代特有的矛盾沖突現象，捕捉到生活進步的積極信息。楊少衡通過他的作品做到了。因為他知道，廣大基層執政者，是和人民站在一邊的，是得到人民支持的。有了這個基本的判斷，就抓到了本質，也就抓到了生活的真實，作品的主題就有了高度。這種認識，并不是流行的看法，卻符合事實，是楊少衡小說真實性的根基，也是主題深刻的根基。一個作家，如果沒有真正深入生活，沒有正確的思想，就看不到生活的進步，看不到生活深處人民的力量，先進文化的力量，他的作品就會停留在“官場小說”的層面上，實際上是不真實地反映生活。

作為優秀的小說家，楊少衡在探索塑造時代文學“新人”形象上的努力應該得到高度評價。以往的文學，過度依賴批判現實，人性道德的模式來塑造人物。然而，現實特別是中國的現實并不按照“人道”原則展開的——中國的現實生活有自己的發展規律。如果沿用過去的表現方法，人物思想內涵就會受局限，無法正確準確反映新的生活。如何突破這種局限，塑造與時代精神相稱的文學“新人”形象，成為我們文學進步的“瓶徑”，也立起了中國作家新的時代藝術標高。楊少衡正是自覺沖擊這個時代高度的為數不多的作家之一。

《珠穆朗瑪營地》中的辦公室主任連加峰，看上去是個對上級唯唯諾諾的馬屁精，但他誰都不會想到，他在提拔之際，自愿申請到西藏工作。因為他心中牢記父親的話，一個男人必須看到珠穆朗瑪峰。他認為父親的話比自己提拔更重要。《喀納斯水怪》中的市長，突然失蹤，被誤以為卷款出逃，但誰也不知道，他是由于工作壓力太大，承受了許多委屈，得了憂郁癥，強迫著自己向尼斯湖去尋找深湖里的水怪。《林老板的槍》中的徐縣長為了留住林老板的產業，受盡了屈辱，就因為林老板的企業和當地就業緊密相關。《底層官員》中的劉克服，從一個中學物理老師做到縣委書記，好像是一個意志堅強的硬漢，其實，他內心永遠處在恐懼之中，他永遠帶著害怕的心態在工作。有意思的是，楊少衡筆下的人物，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忠誠，但永遠小心謹慎，如履薄冰。這種形象，看上去少了點英雄氣概，但卻真實表現了基層執政者性格特征，很有典型意義，很有“新人”品質。

今天的中國文學，應該走在“中國道路”上，反映人民的生活，塑造人民的形象，講好“中國故事”。如果我們從這個時代層面上讀楊少衡，他的重要性就更加突顯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