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柴嵐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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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的拐點
文_柴嵐綺

Y姐帶我赴一個飯局,在座的都是她的老同學,其中一個同學被大家集體嗔怪“過于清高”,因為他“好幾次聚會都喊不出來”。幾杯酒之后,這位同學笑瞇瞇地說起了自己的故事。
前年單位體檢,報告上說他肩頸處有個包,需要復查。
他去了本地最大的醫院做了檢查,醫生拿著報告單,卻不肯給他,只是看向他的身后,說:“你們單位來人了嗎?”
又去了省醫院,這次找了熟人。熟人也是捏著報告單遲遲不肯遞給他,說:“算了,還是跟你家人說吧。”
他找到第三家醫院,以前的戰友在這里主刀。檢查之后,戰友拍著他的肩說:“沒大事,做個小手術就可以了。”
他呼出一口氣。進行手術,囊腫取出,但是,戰友謹慎地說:“傷口先不能縫合,要送去做個活檢,如果……”
此時,肩頸處已打開,裸露著,他躺在手術臺上等待著檢查結果。如果腫瘤是惡性的,就必須對傷口處進行一次大面積的“清場”。他說,就在撕開了膀子等待命運裁決的時刻,他想,如果命運待他寬厚,他將換一種方式活。
結果終于出來了——“恭喜,良性!”戰友利落地縫合了傷口。
“從那以后,”他看著大家說,“我選擇盡可能隨心點兒的生活。以前,我總是用‘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來勸說自己,奔赴各種熱鬧飯局,喝酒,打牌,抽煙,陪釣,無聊卻不得不忍耐著無聊;現在,我盡可能抽時間陪伴家人,尤其是已經八十多歲的父母。”
還有個朋友也說起過類似的“拐點事件”。他工作挺好,收入高,住單位的集資房,一直沒有參與全民買房這樣轟轟烈烈的事情。他說:“我的變化,是從2008年開始的。”
那一年,汶川地震,他奉命帶著單位的救援物資第一時間趕去災區。道路已經變形,好幾次,車子都被攔了下來——路邊山上出現塌方征兆時,車輛都不得通行,直到險情被排除。余震,一次又一次,是他從未有過的體驗。
和他一起救災的當地人干練而沉著,有條不紊地做好手頭的各種事情,直到臨分別時,那人才對他說,他家九口人都不在了,只有他還活著。
他永遠都忘不了當時那人臉上那種難以用言語形容的表情。從汶川回來后,他逐漸變得生活簡樸,惜物,愛人,知足——思想上的震撼,慢慢體現在生活的細節上。
我還有個朋友,他一直有離婚的打算——娶的是暴脾氣的悍妻,兩人之間是沒完沒了的爭吵、痛苦和疲憊。
那個夏天,又一次不眠不休的大吵之后,他做了個決定,要和妻子來一次告別旅行——一輛摩托車,兩個人,從本地出發,一路向西北。
他們曾經有過一次這樣說走就走的摩托旅行,那次,是在歡喜的熱戀時期。這一次,自然沒有那么輕松。
戶外裝備都還在,簡單收拾一下,把孩子托付給老人,兩個人就上路了。一開始,他們還打電話回家,問問孩子有沒有哭什么的。漸漸地,經過商洛,經過平涼、固原、中衛、武威,經過張掖、酒泉、玉門、瓜州、敦煌……離家越遠,心情也越放松——大不了回去不過了,既然都這樣了,就用心在路上吧!
騎行是辛苦的,平均一天要騎10個小時以上,常常經過大片荒涼之地。看到人跡罕至的絕美風景,兩人常常佇立在高崗上,久久不語。
一個黃昏,地圖上顯示,前方有個加油站,可以過夜。趕到那里的時候,是夜里十點。異常冷清的加油站,燈光慘白,氛圍似乎有些古怪,妻子附耳說:“能不能不住這里?怕。”
發動摩托,飛速離開。
路的兩邊黑黢黢的,有時經過幾間破敗的房屋,像是被遺棄了很久。向前,向前,風沙迎面,路面顛簸,遲遲看不到能夠讓人安下心的燈光。妻子說:“我好怕啊!會不會有狼,有打劫的壞蛋?”
他也怕得要死,但是作為一個男人,他不能說。他朝天空看了看,大聲喊:“不要怕,你抬頭看,滿天都是星星!”
妻子聽話地抬頭看了看,然后,默默地把臉緊緊貼到他的背上,他感受到了那份很久沒有過的完完全全的信賴。
第二天才發現,他們半夜經過的,是一段漫長的無人區。
“就是那一晚,漆黑的道路,滿天的星星,我知道,那個趴在我后背上的女人是愛我的,我也愛著她……”他在講述這段故事的時候,已經回來有一段時間了,皮膚仍然很黑,手機相冊里全是西北的風景。他說,回來后兩個人的脾氣都有了小小的改變,至少,都不再輕易說“不過了”。
假使沒有出現那樣的拐點,我設想了一下,以上故事里的三個人,將沿著日子平滑的軌道走下去,迎來的,或許是人生的A面。但是,一場意外,一段難忘的經歷,一個會被記憶珍視的瞬間,使他們切換方向,走向了生活的B面。
A面和B面,無論選擇哪一種生活,都沒有對錯,未來都有著不確定性。
重要的是,總有一些領悟,唯有經歷那些拐點,才能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