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周
埃博拉疫情真的結束了嗎?無國界醫生組織日前宣稱,由于西非埃博拉重災區之一利比里亞已經連續42天沒有出現新增確診病例,埃博拉疫情得到有效阻擊。就在全世界都松了一口氣的時候,美國一位醫生變色的眼球卻為這個好消息蒙上一層陰影。

44歲的美國醫生伊恩·克羅澤,去年在塞拉利昂工作期間不幸感染埃博拉。回國治療一個多月后,由于血液和尿液中均已檢測不到這種病毒,克羅澤被宣布康復出院。然而大約兩個月后,他感到自己的左眼開始出現針刺般疼痛,眼壓升高,視力下降。更可怕的是,他的眼睛逐漸失去了原本的藍色,變成綠色。復查發現,克羅澤的左眼中滿是埃博拉病毒。由于人們先前認為病毒僅存在于患者的血液、體液內,在眼中發現病毒還是世界首例。現在的克羅澤又再次從埃博拉感染中康復,但病毒給他留下的是坐在輪椅上虛弱的身體。1.9米的身高卻只能蜷縮駝背,蓬亂的頭發耷拉在額頭上;舉止奇怪的孩子氣,下滑的短期記憶使得他說話的時候無法連貫表述。
3月29日,世界衛生組織宣布,埃博拉病毒所導致的全球健康緊急狀態已經結束,但在西非的許多人仍然和克羅澤醫生一樣,繼續生活在它的陰影下。13歲的穆罕默德·卡馬拉·莫住在塞拉利昂弗里敦中部的貧民窟里——哈根街鐘塔縫隙里的一間破爛小屋,周圍擺放著生銹的鍋和破爛的水桶。莫現在正慢慢失明,他總是用手撓自己的眼睛,在陽光的照射下,他的眼睛已經畏光。雖然筆者想警告他,這樣會傷到眼角膜,但事實是角膜的一點擦傷已不能影響他失明的事實。
莫是埃博拉幸存者之一,他非常幸運地接受了“埃博拉治療單元”(ETU)的幫助。據當地人透露,疫情發生時“那些放在外面的尸體袋連拉鏈都來不及拉上”。在莫出院后的幾個月里,關節痛、肌肉痛、極度疲勞、呼吸困難、短期的記憶喪失、聽力減弱等癥狀一個個地向他襲來。最終,他發現他不再能讀出課本上的內容。過去的一年中,他已經失去了右眼的所有視力,他只能完全靠左眼生活,現在他的左眼也快要失明了。埃博拉摧毀了他的身體,摧毀了他的家庭,使他的國家癱瘓,并繼續摧殘著更多的幸存者。
當埃博拉病毒首次洗劫莫的家庭時,他失去了弟弟穆薩和姐姐瑪拉提。莫與他的母親最親近,可是她病了四天,嘔吐,腹瀉,出血,最后死去。參加完葬禮后,莫被送往哈根街貧民窟的親戚和鄰居那里,但居民聽說過埃博拉病毒,被嚇壞了,認為孩子們攜帶病毒,拒絕接受他。
后來,莫的眼睛問題迅速升級,發紅發癢,幾乎完全喪失視力的他不知道去哪里尋求治療,他知道他付不起錢。三個月后,他被一個義工聯系上,立即前往眼科診所接受檢查。當他回家的時候,想起醫生的話就哭了。莫經歷了最基本的視力檢查:光線投射到眼睛,手在他前面揮舞。他的左眼有白內障,但他仍然可以看到光和手的運動。他的右眼則兩者都感覺不到了。
“如果你有一些白內障,不管它有多密集,你仍然可以看到在它前面移動的東西。你應該能夠感知光。”治療莫的眼科醫生說,“如果光和物體移動都感覺不到,那就意味著不只是白內障。在它背后可能有嚴重的視力損傷。所以即使我們把白內障摘除了,視力也不會提高。”
醫院工作人員懷疑莫所患的是攻擊性葡萄膜炎。一年期間,莫再回到診所兩次,接受類固醇眼藥水治療,口服類固醇,然而視力并沒有任何改善。
值得慶幸的是,回到美國的克羅澤醫生所能利用的醫療資源是豐富的。幫他檢查的同事一開始以為,可能是埃博拉病毒削弱了他的免疫系統,導致其他病毒乘虛而入。同事從他的左眼球抽取部分液體送檢,經過反復檢查,結果令人大跌眼鏡:埃博拉病毒呈陽性。這一結果讓同事們都大驚失色。幫他檢查的同事,埃默里大學醫學院眼科學副教授史蒂文·葉,穿了防護服,戴了口罩,唯獨沒戴護目鏡。因為怕感染病毒,葉教授被隔離了三個星期。其他同事不得不趕緊跑回抽取眼球液體樣本的檢查室,確保房間后來無人使用,房間內沒有任何感染物。在同事看來,克羅澤的病例令人驚訝,同時凸顯出對埃博拉康復者進行眼部檢查的重要性。葉教授說:“埃博拉感染康復后,病人應當關注包括疼痛、發紅、光敏性、視力模糊等眼部癥狀的發展,這些都可能是眼色素層炎的征兆。”同事們發現病毒寄宿在克羅澤眼中意味著它失去了傳播能力,在經過數個月治療后,克羅澤的視力已部分恢復,眼球顏色也恢復了藍色。
但是西非的埃博拉幸存者就沒有克羅澤醫生那么幸運了。有數據顯示,40%的受訪者(約15000人)報告出現某種“眼部問題”。他們在治愈后表現出新的眼科癥狀,如果未經治療,可能導致嚴重的發炎、白內障,甚至失明。但由于尚不清楚這種情況出現的頻率,因而還很難斷定它是否是一種普遍存在的現象。
即使在疫情發生前,塞拉利昂就是世界上醫患比例倒數第五的國家,醫患比例約為1:1000。而且該國只有一半的醫生是在臨床實踐,幾乎沒有人是某方面的專家。埃博拉爆發,使得這樣的醫療水平和容量更加捉襟見肘。
去年2月,隨著疫情的減緩和生存率的提高,類似的眼部并發癥開始流行。有數以百計的眼部葡萄膜炎的病例,還有些并發癥如白內障和視網膜神經損傷。塞拉利昂脆弱的衛生系統已被埃博拉的爆發摧毀,其眼科情況更是慘淡:這個600萬人的國家眼科醫生少得可憐。更加恐怖的是,活躍的埃博拉病毒很有可能因為治療儀器的介入而被“釋放”進埃博拉幸存者的眼睛里。
一個關注全球健康的非營利組織“健康伙伴”正在幫助協調幸存者的眼部保健,此外還有一些其他NGO和志愿者迅速介入,比如埃默里大學醫學院的一行四人。埃默里大學醫學院眼科學副教授史蒂文·葉說:“塞拉利昂的實際資源限制太大,僅有的幾個眼科醫生在照顧幾百個病人,還有很多人根本得不到任何治療。”
塞拉利昂醫生約翰·馬提爾和UMC眼科醫院兩個護士每天為多達27個埃博拉幸存者進行白內障摘除術,病患數量還在增加中。但當克羅澤醫生的患病消息傳到診所,馬提爾醫生又猶豫了。因為切除白內障手術就是利用儀器進入角膜切除白內障,這意味著手術器械會接觸到可能感染埃博拉的眼睛中的液體。工作人員的擔心相當合理,即使穿透一個看似“干凈”的眼睛,也可能會使他們暴露于埃博拉病毒。
“現在所有的一切都是基于克羅澤醫生的病例,”英國利物浦皇家醫院眼科主任保羅說,“埃博拉幸存者的眼睛現在已經無法介入治療。”需要手術的病人被告知回家等待,直到研究人員確認他們的眼睛是否還有病毒。但同時,他們也會在等待中漸漸失明。
“這些發現對數以千計西非地區的埃博拉康復者以及回國接受治療的醫務工作者具有啟示意義,”埃默里大學醫學院助理教授杰伊·瓦爾基說,“那就是,有必要在‘后埃博拉時期密切監控眼部疾病的發展。”又一次康復后的克羅澤,已于4月9日奔赴利比里亞。他和他的醫療團隊,將在那里看望埃博拉病毒幸存者,并為他們檢查眼睛。“這或許能改變那些幸存者的命運,我想盡快找他們聊聊。”他說。

美國醫生克羅澤曾在塞拉利昂感染埃博拉病毒,后被治愈,但他的左眼球被檢測到殘留有埃博拉病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