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野花之美

劉華杰

為什么山上的野花比花園里的花更漂亮？

北京野花有上千種，如何去認識？怎么去欣賞？

有什么樣的自然條件就會有

什么樣的野花

北京三面環山，西面、北部、東部都是山，南面是一片大平原。從地質上來講，北京正好處于燕山山脈和太行山脈的交界處。西邊是太行山，北部、東部屬于燕山，交界處在昌平的南口。北京山上的巖石有很多種，主要有砂巖、石灰巖和花崗巖3種類型，變質巖不多。

北京自然條件最突出的特點是——干旱，這是特別不利于植物生長的一個條件。我念大學的時候，北京冬天還下一些雪，一年四季雨水還算好，但現在雨水較少，且多集中在七八月份，冬天也基本不見雪，這對植物生長來說非常不利。但即便如此，北京植物的生物多樣性還是非常豐富的。

北京的植物種類和東北相差不多，都是2000多種，大約是秦嶺一帶的1/2或1/3，跟西南沒法比。中國的生物多樣性在四川、云南、海南一帶特別豐富，植物有上萬種。

北京植物分帶性也比較強。高山、坡地、平原、水體中都有許多植物。植物最豐富的地方是高山草甸，百花山、東靈山、海坨山高山草甸上植物非常多。植物愛好者往往熱衷于登高山看植物。實際上，在北京從城市居民小區到郊區海拔2000多米的高山，都可以看到一些特殊的植物。身邊有芳草，博物不在遠。

北京跟東北地區相比，山上腐殖土非常少，且陽坡和陰坡差別很大。在北京，陽坡植物是一種類型，到陰坡看則是另一個類型。同一座山，兩面差別很大。而在東北和西南，差別就不是很大。北京雨水少，也缺少流石灘，所以一些專門生長在流石灘上的高山野花，在北京就欣賞不到。

干旱決定了北京植物的特點，介紹幾種常見的：

——曲枝天門冬，在北京非常多，在河北、內蒙古也有分布。它長在北京干旱的陽坡上，果實到秋天會變紅。它的枝非常特別，似乎長倒了！

——黃海棠，也叫紅旱蓮，現在歸于金絲桃科。一般生長在北京的陰坡上，但陽坡也有。

——山黧豆、藍花棘豆、黃芩，這3種植物生長在北京、河北的高山草甸中，比較常見。黃芩在北京分布很多，但高山草甸上的黃芩已經被挖得差不多了。現在到百花山可以看到很多坑，就是挖黃芩挖的。建議大家不要亂采挖。

再介紹一種正在逐漸消失的北京本土植物——睡菜，它非常美。“北京本土植物”的含義是：很早以前就開始生長在北京的植物。睡菜在北京本來就很少，最近幾年面臨滅絕的危險。為什么？是出于善意整治環境的結果——挖溝渠破壞了睡菜的生長環境。北京的睡菜就分布在距離2019中國北京世界園藝博覽會主場館北部不遠處。人們很少在意這種野生植物，倒是用很大的精力關注各種各樣的栽培植物。《北京植物志》還沒有記載睡菜，但它的確是北京的本土植物，生長在平行于大秦鐵路的一條小河中。2018年我寫了雜文《救救北京的睡菜》，刊于“科學的歷史”微信公眾號，后來被《生物多樣性》雜志看中。這篇略帶批評性的小文章引起了延慶有關部門的重視，據說他們要重新引種睡菜。這是一個好消息。

為什么本地的野花好？

野花是自然生長的，不是栽培的——栽培的是馴化的植物。野花種類非常多，全世界馴化的植物約有上萬個品種，而野花的種類有30多萬種。

野花不都是草本，相當多是灌木或者是喬木，還有一些是藤本（包括草質藤本和木質藤本）。如北京的鐵線蓮，既有藤本也有小灌木。

我們見到的植物，除了蕨類、松柏類（祼子植物）之外，種子植物都是開花的，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都和野花相關。北京的野花，特別是指在北京本地自然生長的——從外地人為引進的不算，從外地摻雜混入的也不算。

我們要傳達一個理念——“本土的是好的、安全的、美的。”這個理念理解起來比較困難，但它很重要，也是植物學界（包括植物園和園藝界）經過幾十年。上百年得出來的一個結論。

有些人認為野花不美或者不夠美，中國古代文人就有點瞧不上野花，他們注重栽培植物，文學作品中一般不寫野生植物（也有個別例外）。

本地野花是好的、值得保護的，這是經過很多年的經驗教訓得出的基本結論。外地的野花或家花對人家是好的，對你未必是好的。如北美的一種野花拿到北京來栽種可能有問題，反之亦然。不要輕易地把不明植物帶入境。因為遠方的植物在長期演化中非常適應當地的環境，與周圍的動物、植物等達成了生態平衡，而遷居到新地方就可能不適應。它們要么養不活，要么“太活潑”，快速繁殖擴張，成了入侵種。這也是海關要檢疫的一個重要原因。其實，多數情況是防不勝防但依然要防，防的結果可能不是完全阻止了有害物種進入而是起到延緩作用。

現在全世界有很多植物園，中國就有上百個植物園，北京至少有4個較大的植物園。大家去過一些植物園之后會發現，大同小異：一定要花高價錢建一個溫室，溫室里栽培了幾乎都一樣的品種，世界各地的溫室都差不多……植物園的觀念需要改變！首先要多多馴化本土野花，要盡可能向觀眾呈現本地的特色植物，其次才是展示一點“別人家”的好東西。每個植物園把本地有特點的野花都保護下來了，那么全世界的野花也就差不多都被保護了！這不是很好嗎？而現在的植物園都在貪戀別人家的好東西，都在努力花錢栽別人的植物，而自己的寶貝，比如睡菜、水榆花楸、沙棘、華北駝絨藜，無人問津。所以，判斷一個植物園的好壞，首先要看它展示了多少當地的植物，以及它試圖保護哪些當地的瀕危物種，當然植物園也要傳播基本的植物學知識。成熟的你，不應當被表面的“繁榮和美麗”蒙蔽。

為什么家花沒有野花美？

俗語“家花不如野花”通常是取它的象征意義，但從字面上來講也是對的。舉個例子，我們常見的石竹科植物在園藝上大量使用，但花園中的和高山上生長的顏值差別巨大。園藝上的石竹和瞿麥沒有特別之處，雖然多樣但沒品味，顏色不鮮艷，缺乏野性。而在高山上看到的石竹和瞿麥就不一樣，非常漂亮，有一種吸攝靈魂的力量。報春花科的胭脂花在平原地區勉強能夠栽活，長得很慘；但在高山上，不用任何人照料長得就非常壯麗。在哲學上，要辯證地看待野性和馴化之間的關系。文明當然要講規訓，太野了就無所謂文明了。野性、野蠻似乎是貶義詞，但沒有野性的襯托，文明就沒有根基。現代社會從某種程度上來講，出現了過度的（粗糙而快速的）文明化，異化為一種新的野蠻。過度的文明化是一種假文明，是一種沒有根基的文明，是一種短命的文明，實際上是不文明。綠絨蒿屬、報春花屬、杜鵑花屬植物可以在花園里看到，但最好還是到山上去看。同一個物種，種子一樣，但在不同的地方生長，效果是不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