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少功
文學還能做什么?文學還應該做什么?一位朋友告訴我,“詩人”眼下已成為罵人的字眼:“你全家都是詩人!”“你家祖宗八代都是詩人!”……這種說法不無夸張,但玩笑中卻也透出幾分冰冷的現實。在太多的文字產品傾銷中,詩性的光輝、靈魂的光輝,正日漸暗淡,甚至經常成為票房和點擊率的毒藥。
坦白地說,一個人的生命有限,不一定會遇上大時代。同樣坦白地說,“大時代”也許從來都是從“小時代”中滋生而來,兩者其實很難分割;或者說后者本是前者的一部分,前者也本是后者的一部分。抱怨自己生不逢時,不過是懶漢們最標準和最空洞的套話。文學并不是專門為節日和盛典準備的,文學在很多時候更需要忍耐,需要堅守,需要旁若無人,需要煩瑣甚至乏味的一針一線的雕琢。哪怕下一輪偉大的節日還在遠方,哪怕物質化和利益化的“小時代”正成為現實中最咄咄逼人的那部分,哪怕我一直抱以敬意的作家們正淪為落伍的手藝人或孤獨的守靈人……那又怎么樣?我想起多年前自己在鄉村看到的一幕:當太陽隱沒在地平線以下,螢火蟲開始發光,劃出一道道忽明忽暗的弧線,其微光正因為黑暗而分外明亮,引起人們對溫暖的回憶和向往。
當不了太陽的人,當一只螢火蟲也許恰逢其時。
換句話說,本身發不出太多光和熱的家伙,趁新一輪太陽還未東升的這個大好時機,做一些點點滴滴的實在事,豈不是躬逢其盛?
這樣也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