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紫娟
[摘要]哈羅德·品特的作品一直圍繞著孤獨、困惑、分離和失去這些主題,而這些主題都呈現出某種異化現象。這篇文章將從《看房人》中的“桶”“佛像”和“插頭”這三個意象分析溝通異化、信仰異化和人際關系異化這三種異化現象在該劇中的體現以及阿斯頓為緩解這些異化所做的努力和最終的失敗,并探討這些異化的原因。
[關鍵詞]《看房人》 意象 異化 努力與失敗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5349(2016)10-0104-02
哈羅德·品特(1930—2008)一直以來被公認為20世紀下半葉英劇最重要的代表人物。2005年,他被授予諾貝爾文學獎。品特出生于英國倫敦東區哈克尼一個猶太人的家庭。在1940-1941年的倫敦閃電戰后,品特從倫敦的房子撤退至康沃爾。比林頓指出,閃電戰前后“日常生活中頻繁的生死離別”給品特留下了“孤獨、困惑、分離和失去的痛苦回憶:這些主題一直縈繞在他的作品中”[1],而這些主題都呈現出某種異化現象?!犊捶咳恕肪褪且粋€很好的例子。在這篇文章中,這篇文章將從《看房人》中的“桶”“佛像”和“插頭”這三個意象分析阿斯頓緩解異化的努力和失敗。這三個意象分別代表了阿斯頓在緩解異化中的三種努力和失敗,即溝通的異化、信仰的異化和人際關系的異化。同時,這篇文章將探討這些異化的原因。
這部戲劇有很多意象,尤其是“桶”“佛像”和“插頭”的頻頻出現激發了廣大讀者濃厚的興趣。通過數據統計,在該劇中“桶”出現了23次,“佛像”10次,“插頭”18次。具有如此高的出現頻率,這些意象怎能被忽略。同時,這三個意象都與阿斯頓密切相關,并且代表了他緩解異化的努力與失敗。
一、“桶”意象——溝通的異化
“桶”意象代表了阿斯頓緩解溝通異化的努力和失敗。在劇中的第一個場景中,桶呈現出多種形式,如涂料桶、煤斗和掛在天花板上的水桶。無論它呈現出何種形態,“桶”都只是一個工具。然而,這種工具起著三重作用。首先,它是用來盛物的實用性工具,如用來裝煤、垃圾、雨滴等。其次,它是人與人之間溝通異化的提醒者。最后,它是維持脆弱的人際關系的臨時維護者。
“桶”的第一層作用不是這篇文章探討的范圍。至于第二個角色——提醒者,通過無力的溝通它揭示了人與人之間的分離關系。當阿斯頓問戴維斯在錫德卡普的那個男人拿了他的身份證件有多久了時,戴維斯回答說:“哦,一定是……那是在戰爭中……一定是……大約十五年前。”[2]這時他突然意識到掛在天花板上的桶并且抬頭看了看。這些省略號和斷續的語言顯示了戴維斯和阿斯頓之間富有成效的交流的無力。當米克第一次見到戴維斯并詢問他的名字時,水滴在桶里的聲音在他們頭頂上響起,他們不約而同地抬頭看了看。
戴維斯:詹金斯。
米克:詹金斯?
戴維斯:是的。
米克:詹……金斯。(停頓)……見到你真高興。(停頓)你剛才說你叫什么來著?
戴維斯:詹金斯。
米克:請再說一遍。
戴維斯:詹金斯?。ㄍnD)
米克:詹……金斯。(一滴水落在桶里)[3]
在這種瑣碎的話題上運用如此大篇幅的重復和規避對話呈現出了米克和戴維斯之間溝通的困難,而桶里間歇的雨滴聲不斷提醒著他們的非生產性溝通。
當阿斯頓拿回戴維斯的背包后,一場鬧劇出現在了阿斯頓、戴維斯和米克之間:
米克:誰的背包?
戴維斯:我的。告訴他這是我的!
米克:這是你的背包?
戴維斯:給我 !
阿斯頓:給他。
米克:什么?給他什么?
戴維斯:那個該死的背包!
米克:什么背包?(對著戴維斯)什么背包?[4]
在這種非生產性對話失敗后,他們三個人開始無休止地搶奪背包。此時“一滴水落在桶里。他們都抬頭望去”[4]。桶里間歇的雨滴聲不斷提醒著他們三人間富有成效的溝通的無能。劇中有很多的例子顯示阿斯頓和戴維斯、戴維斯和米克、阿斯頓和米克三者之間溝通的異化。每當他們試圖溝通,他們的對話都是非生產性的,而掛在天花板上的桶不斷提醒著他們溝通的無能。
關于第三個角色——臨時的維護者,它代表了阿斯頓在維持脆弱的人際關系以防分崩離析的情況下所作的努力。天花板上有一些裂縫,這些裂縫代表了三個主人公之間漸漸疏遠的關系。阿斯頓意識到了這種情況,并用水桶來緩解它,防止水滴侵入他們的心里。此外,他想到了一個主意——修補裂縫。
阿斯頓:我將用焦油填平它。
米克:你要用焦油填平它?
阿斯頓:是的。
米克:填平什么?
阿斯頓:那些裂縫。(停頓)
……
米克:認為那樣做有用?
阿斯頓:會有用的,因為時機到了。[5]
從阿斯頓和米克之間的對話我們可以看到,阿斯頓要修補屋頂上的裂縫——從根源解決問題,并認為解決這個問題的時機到了。有一天,阿斯頓用焦油填平了屋頂上的裂縫,從此再也沒有水滴進桶里了。當他們三個彼此溝通時,他們再也不會抬頭仰視水桶了。此時,桶已經完成了其臨時維護者的角色。然而,焦油僅涂在屋頂的裂縫上,即裂縫的表面,裂紋的痕跡仍留在屋內的天花板上。因此,它不能解決在其根源的問題。阿斯頓緩解溝通異化的努力由于其溝通的無能最終失敗了,因為戴維斯最后還是離開了房間。
二、“佛像”意象——信仰的異化
關于“佛像”,它代表了阿斯頓尋找精神寄托的努力,但卻導致了信仰的異化。在戴維斯來到房間之前,阿斯頓獨自住在小房間里缺乏與他人的來往。由于贅言阿斯頓被視為瘋子,并被迫接受電擊治療。從此,他不再和任何人說話,幾乎整天呆在房間里。某一天,阿斯頓像一個仁慈的佛一樣拯救了流浪漢戴維斯并把他帶回了家。他對戴維斯相當不錯,提供戴維斯一張床,一雙鞋子,一些食物和幾先令,甚至把他的背包拿了回來并聘請他為看房人。他想和戴維斯成為朋友,并試圖與他交談。然而,他們相處得并不好,因為老流浪漢是如此忘恩負義以至于他想要把阿斯頓從房間里趕出去。最后,阿斯頓的努力失敗了,就如同“佛像”破成了碎片。
佛像是東方的舶來品,代表著陌生和神秘。它被放置在舞臺最顯眼的位置并且和阿斯頓密切相關。在一般意義上,佛是東方信仰和宗教的精神象征。然而,歐洲的信仰和宗教應該是耶穌基督,為什么阿斯頓供奉佛像而不是耶穌呢?對于這個問題,阿斯頓自己含糊解釋說:“我很喜歡它。我是在一家商店……撿到它的。對我來說它看上去挺好看的。不知道為什么?!盵6]從阿斯頓的解釋我們可以看出,除了對佛像外觀的喜愛外,他似乎不太了解它。為了尋求精神上的庇護所、擺脫人與人之間的疏離,他尋求外界的幫助并把希望寄托在舶來品佛像上從而把戴維斯帶回了家。然而,把希望和精神寄托在這樣一個陌生而神秘的佛像上其實是一種信仰的陌生化,并不能帶給他精神支撐反而會導致信仰的異化。這種異化注定了阿斯頓努力建立親密的人際關系的失敗。
三、“插頭”意象——人際關系的異化
至于“插頭”意象,它代表了阿斯頓緩解人際關系異化的努力和失敗。劇中的“插頭”代表了非相交卻不可缺少的人際關系。正如“插頭”的物理屬性,無論是連接兩孔插頭的火線和零線還是三孔插頭的火線、零線和地線,它們都不會相互交叉,但同時它們又是彼此不可或缺的。這正如劇中三個人物的關系類比:三者對彼此來說必不可少——阿斯頓與米克無法割斷的血緣關系、阿斯頓對戴維斯寄托的友情以及戴維斯對兄弟二人的家的需求,然而他們的內心卻并不相交,這種關系代表了人與人之間的異化。
面對這種異化,阿斯頓努力地去緩解。正如戲劇所呈現的,阿斯頓不斷地在修補房間里的插頭,希望能控制房間的明暗。這實際上反映了他為良好的人際關系所做的努力。當他剛把戴維斯帶回家時,他和戴維斯的對話屬于電報似的交談并且他總將注意力轉向插頭。他在避免與他人溝通。當他們之間變得稍微親密些時,阿斯頓開始和戴維斯交談更多并向他袒露心聲。從阿斯頓對著戴維斯滔滔不絕的獨白我們知道,由于贅言阿斯頓被視為瘋子并被迫接受電擊治療。從此,他不再和任何人說話,幾乎整天呆在房間里。隨著和戴維斯的熟絡,阿斯頓逐漸打開了他的心扉,并開始向他人訴說自己的悲傷。然而,他為建立與他人的親密關系的努力失敗了。戴維斯利用阿斯頓的缺陷挑撥阿斯頓和他弟弟米克之間的關系,妄想將阿斯頓趕出房間。這種反客為主的行為揭示了人際關系的異化。與此同時,他的弟弟米克,一個本該承擔起照顧有精神問題的哥哥的人,卻厭倦了照顧自己的哥哥并試圖通過雇傭戴維斯為看房人從而把他的責任轉移給戴維斯。這種弱化的手足之情詮釋了異化了的家庭關系。正如“插頭”,阿斯頓不斷地修補,努力尋找合適的那個,但“仍尋求無果”[7]。阿斯頓渴求的親密的人際關系注定以失敗而告終,因為和插頭依靠火線、零線和地線才得以連通電源不一樣,非相交卻不可或缺的人際關系是注定無法聯結的,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只有彼此相交且不可或缺才能得以維持,然而阿斯頓、戴維斯和米克三者的心是非相交的,因此阿斯頓的努力注定是失敗的。
四、異化的原因
雖然阿斯頓一直在努力,但是他無法緩解時代的異化。溝通的異化、信仰的異化和人際關系的異化是時代的通病。一方面,它顯示了品特的個人異化感;另一方面,它代表了第二次世界大戰后一代人的異化感。出生在一個猶太家庭,品特在他的一生中遭受了太多苦難。在倫敦閃電戰后,品特從倫敦的房子撤退到了康沃爾;閃電戰前后“日常生活中頻繁的生死離別”給品特留下了孤獨、困惑、分離和失去的痛苦回憶,這些回憶一直縈繞在他的作品中。品特的傳記作者比林頓指出《看房人》源于品特個人的生活圖景。因此,該劇中溝通、信仰和人際關系的異化反映了品特個人的孤獨、困惑、分離和失去。
同時,20世紀50年代末和60年代初見證了第二次世界大戰中和戰后混亂的狀態。剛遭受過二戰的一代人突然意識到,舊的信仰和傳統理性已經失去了原有的價值。人們無法理解這個時代,甚至無法理解自己的存在。正是人與社會,人與人,人與自我的分離導致了一代人的異化。安德烈·馬爾羅指出,二戰以后,整代人都處在痛苦和恐懼的狀態中,因為他們已經脫離了以前熟悉的世界。他們只知道他們存在著,但他們是誰?他們唯一能感覺到的便是痛苦。他們感到痛苦是因為他們存在的根源是不完整和分離。而這種現象成為人們的普遍感覺。[7]因此,這是一個異化的時代,一個舊觀念已經被打破而新觀念尚未樹立的時代,而劇中溝通、信仰和人際關系的異化反映了一代人孤獨、困惑和分離的感受。
五、結論
總而言之,“桶”“佛像”和“插頭”分別代表了阿斯頓對緩解溝通異化、信仰異化和人際關系異化的努力。然而,受二戰的影響,這個時代異化了。舊觀念已經被打破而新觀念尚未樹立,人是孤獨、茫然和分離的,整代人都處于異化的狀態中。因此,阿斯頓的努力注定是失敗的。房間是世界的縮影,劇中三個人物是一代人的代表。阿斯頓無法緩解房間里的異化,整代人也無法緩解世界的異化。
【參考文獻】
[1]Billington,Michael.Harold Pinter[M].London:Faber and Faber, 2007.
[2][3][4][5][6]Pinter,Harold.The Caretaker[M].New York:Dramatists Play Service,1998.
[7]朱虹.荒誕派戲劇集[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82.
責任編輯:張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