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義才：“榮耀屬于所有抗日將士”

◎文熱心

?

譚義才：“榮耀屬于所有抗日將士”

◎文熱心

汽車在山腰上盤旋，也不知旋了多少圈，才來到一個叫大禾沖的村子。這里屬芷江侗族自治縣楠木坪鄉。走過一段山側小道，來到半山腰一個農家小院里，就到了抗戰老兵譚義才的家。

譚義才，自1941年從軍投身抗日戰場，與日軍血拼了4年。

還債當兵，時年19歲

鏡頭拉回到1941年的春節，還是大禾沖村，還是這個地方，只不過房子是一棟茅舍。茅舍里， 19歲的譚義才已經入伍，馬上要到芷江縣城去集訓。這年頭當兵意味著什么，譚義才守寡的母親心里清楚，譚義才自己也清楚。就在譚義才要踏上征途之前，樸實的母親說了一句話：“你去當兵，如果沒被打死，咱們娘倆再團圓?！?/p>

其實，這兵譚義才本可以不去當。這年抽丁沒有抽中他，何況19歲的他是家里頂梁柱，可因父親在他11歲時去世，讓家里背上了“閻王債”，安葬父親時借的5吊錢此時利滾利翻成要還48石谷。如果再不還，還不知要翻成個什么數字。一個本家這年被抽了壯丁，家里有些資財的他想“買兵”留得性命。譚義才想還債也就顧不得命不命了，于是以45石谷的“價格”換得這個“指標”。

但抗日戰場是個大熔爐，不管人們是怎么走上來的，面對日軍的殘暴都會熱血沸騰、滿腔仇恨，都會自覺地認識到為保家衛國“這兵就得當”。譚義才告訴筆者：“我們部隊在山東時，我親眼看到日本人燒殺擄掠，他們太狠了！”說到這里，譚義才有點激動。“槍在肩上，國在心上”，每次出征時，他和戰友們都要想一想這8個字的分量。

2月當兵，3月上陣

1941年2月，譚義才來到芷江縣城參加新兵集訓。

3月，侵華日軍第十一軍在江西省上高縣發起“錦江作戰”（中方稱“上高會戰”）。剛剛結束1個月新兵訓練的譚義才，被緊急補充到國軍七十四軍五十八師一七三團機炮連擔任彈藥手。

譚義才說，上高會戰中，七十四軍負責正面防守。五十八師奉軍長王耀武命令，在高安以西、棠浦以東一帶牽制日軍。師部命令戰士挖陷阱、埋地雷，阻止日軍前進；組織機槍火力網和采取白刃格斗等戰法，對付敵人步兵的沖鋒等，以消耗敵人有生力量。

“我所在的機炮連重點布防在二線陣地，支援步兵反擊日軍。”譚義才說，“我們和鬼子打了3天3夜，極其艱苦，僅我所在一排三班就犧牲了4位戰友。”

七十四軍頂住了日軍攻勢，取得了“上高大捷”。這一戰被時任國民黨陸軍總司令的何應欽譽為“開戰以來最精彩之作戰”。

長沙會戰，當上炮手

1941年9月17日，第二次長沙會戰打響，作為預備隊的七十四軍奉命參戰，由贛北緊急開赴湘北戰場。

26日上午，五十八師師長廖齡奇與副師長張靈甫一起率部趕赴戰場。在通過瀏陽城西蕉溪嶺隘路時，部隊遭到日軍飛機輪番轟炸，損失慘重。原來，日軍通過破譯密碼，得知了中國軍隊的部署，派了3個師團圍攻七十四軍。五十八師作為先頭部隊一露頭就挨了打。

部隊既然處于腹背受敵的險境中，廖齡奇只得下令全師在永安市、東林寺、春華山一帶展開，鞏固長沙—平江大道地區，正面迎戰由路口鋪南進的日軍。譚義才所在五十八師一七三團，在春華山北與敵激戰，天上敵機猛烈轟炸，空中炮彈呼嘯如風，至于子彈和手榴彈更是如大雨般傾瀉。一七三團第一營、第三營連長傷亡殆盡，步兵戰士如割草般倒地。這一仗，七十四軍損失7000余人才突出重圍。

譚義才記得，他所在的迫擊炮連剛打出第一發炮彈，就被日軍野炮壓制，炮手當場犧牲。連長命令譚義才發炮?！皼]辦法，軍令如山，硬著頭皮也要試??！”譚義才回憶。好在他平日觀察仔細，懂得操作要領，第一發炮彈不偏不倚在日軍中炸開了花，炸得鬼子血肉橫飛。“連長對我豎起了大拇指，火線任命我為炮兵?！被貞浧鹉且荒?，譚義才很是驕傲。七十四軍這一次參加長沙會戰，兵敗春華山。撤離時，七十四軍的重武器大多扔了。然而，在戰火中被任命為炮手的譚義才，視手中的六〇迫擊炮如生命，一路扛著舍不得丟。“我當時就想著，一定要用手中的武器，讓日軍血債血償！”

這種對炮的感情，譚義才保持至今。2015年8月24日，譚義才赴京受閱前夕參觀芷江中國人民抗戰勝利受降紀念館，在一個櫥窗前久久不愿離去。人們發現，里頭是一門迫擊炮。只見老人用干枯的手隔著厚厚的玻璃，輕輕摩挲，眼睛盯在那銹跡斑斑的炮身上……在回答人們的提問時，他說：“我們當年就是用這種炮打日本鬼子……”

“全排34人，只剩排長和我”

此后，譚義才跟隨部隊，轉戰江西、湖南等地，先后參加浙贛戰役、鄂西會戰、常德會戰、第四次長沙保衛戰。他手中的迫擊炮發射了多少枚炮彈，他沒法統計；他發射的炮彈消滅了多少敵人，他同樣也無法統計。反正他帶著仇恨發出的炮彈沒有虛發?？蛇z憾的是，戰局沒有朝好的方向發展。到1944年底，七十四軍退守湘西。

1945年4月9日，湘西會戰爆發。譚義才所在的五十八師負責防守新寧、城步、綏寧等地。

這是一次保衛戰，也是中日軍隊在湖南土地上最后一次會戰。日軍的目標是越過雪峰山，占領山西邊的芷江機場，從而直攻中國陪都重慶。自然，中國軍隊要保衛重慶，決不讓日軍越過雪峰山。兩軍為實現自己的戰略目標展開了激戰。

“滿山都是炮火啊。抬頭看天上，一排排的飛機過來，直接朝我們這邊轟炸，我們只能用迫擊炮和機槍回應?！弊T義才說，“不過，我們打了一場漂亮的陸空協同作戰?！痹诠ゴ蚪棇幉枭降膽鸲分?，為探明日軍主力位置，一七三團一營以迫擊炮和重機槍對茶山制高點進行火力搜索，步兵在炮擊后，分3路發起進攻，可遭敵輕重火力的壓制。 “好在預案在先，步兵疏散及時，沒有招致大的損失，反而將敵主陣地及兵力部署查明了?！弊T義才說。他們團又以二營、三營反復輪番攻擊，一七二團也猛攻側后敵陣，團機炮連對方圓不到1公里的茶山敵陣進行火力集中壓制，飛虎隊的3架飛機對敵投以凝固汽油彈轟炸，摧毀了日軍大部分火力點。

然而，在這次戰斗中，譚義才所在的五十八師損失慘重?！拔覀兣?34個人，就剩下了我和吳排長?！弊T義才說。面對炮火，他想不了那么多，當時唯一能做的，就是射擊，射擊，再射擊……“我當時只有一個信念，不能讓敵人越過雪峰山，不能讓敵人攻入芷江，哪怕戰到只剩下我一個人，也要繼續戰斗下去！”

湘西會戰以中國軍隊大勝、日軍被消滅3萬余人而結束。這一戰也被史家稱之為“國民黨戰場從防御轉入進攻的重大轉折點”。

湘西會戰結束后，譚義才隨部隊依舊駐守在湘西一帶，并在那里迎來了1945年8月15日的日本投降這一重要歷史時刻。

山東被俘，走向新生

抗戰勝利后，譚義才所在的七十四軍整編為七十四師。1947年底，七十四師在孟良崮兵敗，被華東野戰軍打得全軍覆沒。譚義才也于1948年1月在山東泰和被俘。出身窮苦的譚義才與革命有著天然的親情，被俘后就留在了解放軍里。回憶這一幕時，他告訴筆者：被俘的國民黨士兵一般要在“解放戰士學習班”里學習一個月，當時有些解放戰士對共產黨不太了解，逃跑的不少。一次，輪到他站崗，一個從前在七十四軍的同事問他“為什么不跑”。因為，站崗意味著他看守別人，是個逃跑的好機會。他當時沒做聲，心想：與其不明不白地死去，還不如在戰場上死個倒地有聲。

后來的一件事，讓他對解放軍有了新的認識。那是在學習期間，營教導員問他為什么當了國民黨的兵。這恰好戳到了他的傷心處，他便將因安葬父親而欠下“閻王債”“賣兵還債”上前線等事一五一十地講了出來，一邊講一邊哭。此時的他已經26歲，當兵離家也有7年了，經歷過無數次生死，也看到過剛才還生龍活虎的戰友瞬間就到了另一個世界的場面，可從來沒有這么哭過。于是，營教導員對他說了一番“解放軍就是窮人自己的隊伍”“當解放軍就是不讓其他人再‘賣兵還債’”之類的道理。這讓他感到新鮮，也讓他心悅誠服。于是，他被安排到十縱二十八師八十二團三營七連三排七班，重操舊業——當六〇炮手。

1948年9月，他參加了濟南戰役，還當上了班長。他告訴筆者，濟南戰役打得很慘烈，他們全班12人，犧牲3人、負傷4人，他自己也右小腿負傷。這次戰役后，他加入了中國共產黨。后來，他又參加了淮海、渡江、解放福建的戰役。再后來，他所在的部隊就在福建平潭島駐扎下來，為渡海收復臺灣做準備。

當解放軍后，譚義才立二等功1次、三等功7次，1954年因工作積極受嘉獎1次。1955年2月，組織上因他右腿、右臂在戰爭時期負傷，將其定為三等乙級殘廢，讓他復員回鄉?；氐嚼霞议酒亨l，他受到了組織上的重用，擔任了鄉的黨總支書記。1959年，為照顧重病的妻子，他經批準辭去鄉里的職務，回到大禾沖村擔任黨支部書記，一直干到1981年。1987年，他被評為全縣優秀共產黨員。他也是全縣黨齡最長的、唯一解放前入黨的黨員。現在，他老倆口由已擔任村主任20年的三女兒奉養。現在，他每個季度享受2492元的傷殘軍人補貼，此外每年還有農村基層干部補貼等。

光榮受閱，心潮澎湃

說起來，譚義才比一般抗戰老兵特殊一點的是：由一個陣營轉入另一個陣營——參加解放軍，加入共產黨，做上了干部。作為曾經的國軍一分子，和國軍戰友在一個戰場與日軍血拼過，他又能完全理解一般抗戰老兵“祖國沒有忘記我們”的感慨，所以他參加受閱的感想就是“榮耀屬于所有抗日將士”。

在北京的日子里，他還享受了一個殊榮：在紀念抗戰勝利70周年文藝晚會上，70名參加過抗日戰爭和世界反法西斯戰爭的抗戰老戰士接受了少先隊員的獻花，譚義才是湖南唯一一名接受少先隊員獻花的老兵。在會上，他與習主席坐在同一方陣同一列，雖然隔了一段距離，但這同樣使他心潮澎湃：與最高統帥在一起，這是“兵”的最高榮譽。

身體好，心情好，受閱那天，譚義才幾乎沒讓任何人費心。閱兵當天8點入場，直到閱兵結束，全程4個小時，他中途沒有休息，目不轉睛地看完整場閱兵儀式。受閱后，他說：“很高興看到祖國的日益強盛，尤其是國防建設很了不起 ，閱兵中看到了威武的空軍、 陸軍 、海軍，我90多歲了，都還沒見過這樣的場面。”受閱回到家里后，老人總把那枚抗戰勝利70周年紀念章掛在胸前。

回家后，老人又得一喜——重新看到了清晰明亮的世界。9月19日，解放軍535醫院為他們夫婦進行體檢。通過檢查，眼科主任鄧江穩發現，已經92歲的譚老身體雖然還是非常硬朗，走路都不需要別人攙扶，但雙眼視力特別是右眼白內障已經晚期，需要手術解決。如不然會越來越嚴重。醫生還發現，譚義才的妻子的白內障更加嚴重，雙眼的視力十分微弱，僅有一點點光感，看不清外面的世界，已經嚴重影響了她的日常生活。醫生在和譚家人溝通后，決定第二天在醫院為兩位老人免費實施白內障手術。考慮到夫婦倆年事已高，手術的風險和難度也相對較高，眼科制定了細致周密的手術方案，決定由眼科主任鄧江穩親自主刀。經過醫生的努力，老人渾濁的雙眼一下子看得清晰起來。譚義才非常高興，說是“要是受閱前看得這么清，我會好好看一看那些新式武器”。

解放軍第535醫院為9旬抗戰老兵譚義才免費做白內障手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