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圖/王寧邦
尋找“武烈皇帝”孫堅高陵
文 圖/王寧邦

《三國演義》里,孫堅在第五章回出場,做了第六、第七章回的主角之一,同時也在第七章回中與劉表作戰時陣亡,可算是《三國演義》里一顆璀璨的流星。在正史《三國志·吳書》中,孫堅“勇摯剛毅,孤微發跡,導溫戮卓,山陵杜塞,有忠壯之烈”,是三國時期吳國的奠基者。孫權登基稱帝后,追謚孫堅為武烈皇帝,關于他的葬所,歷史上則一直眾說紛紜。
2005年冬至這一天,位于南京江寧上坊建茂村的道路施工現場,在當地人稱“孫家墳”的小土崗上發現了一座三國孫吳時期的大墓。
在大墓的表土層下散布有大量碎磚瓦以及人面瓦當等享殿建筑材料遺存。排水溝長326米,墓室全長20.16米,寬10.71米,分前、后兩墓室,有四個耳室。墓室中發現大量成組的青瓷樂俑。作為迄今發掘規模最大、結構最復雜、規格最高的孫吳時期墓葬,2013年該墓被國務院公布為第七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大墓發掘清理后,考古和歷史學者對墓主身份各抒己見。南京市博物館考古部(今南京市考古研究所)的發掘者認為墓主有可能是孫皓后期的一位宗室之王和他的兩位王妃;南京大學歷史學院賀云翱教授根據史料認為墓主為孫權以下各帝與諸王的可能性不大。

上坊孫吳大墓全景,這是迄今考古發現的規格最高的孫吳時期墓葬
孫堅葬于何地,歷史上一直有不少說法,如曲阿(今江蘇丹陽)說、浙江富陽說、蘇州說等,不過至今未見孫堅葬于南京的記載。上坊大墓位于當時孫吳的王畿之地,規格如此之高,比之前媒體熱炒的安陽“曹操墓”規模還要大,應當屬于帝王陵級別。若不是孫權以下各帝與諸王的墓,從古代追謚先人功績的角度,會不會是孫堅的遷葬墓呢?
目前,安徽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正在對當涂縣傳為孫休墓的“天子墳”進行考古發掘。大墓雖經盜掘,但初步發掘已發現了不少高規格陪葬品。其甬道、前后室結構、四隅券進式穹頂、前室四角中端部鑲砌白石雕獸頭等,與上坊孫吳大墓如出一轍。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天子墳”墓方位走向與上坊孫吳墓幾乎完全一致。從墓葬規??矗戏淮竽挂哂凇疤熳訅灐蹦?。

晉人陳壽修《三國志?吳書》是在整理吳國史料基礎上形成的,出于政治原因,它重在以人物傳記為經絡,記錄社會動蕩與戰亂,對與帝王有關的祭祀、葬所等,多諱莫如深或語焉不詳,其對孫堅高陵記載同孫權蔣陵,不過只言片語,一帶而過,這給后人探尋孫堅葬所增加了難度。
北宋政和六年(1116),蘇州一座大墓被盜,出土了大量高等級陪葬品,影響很大,民間多傳其為孫堅或孫策墓。后來,當地文人滕宬受命作《吳孫王墓記》,卻在墓記中否定了孫堅墓說法,同時考證提出“孫策墓已遷往秣陵(今南京)”的觀點。蘇州方志所載的孫堅墓舊俗稱孫王墳,原在南門路蘇州第一絲廠內,1981年企業擴建,蘇州博物館發掘清理,并未發現其為孫氏墓葬的證據,現墓已平。按常理,孫權既將其兄孫策墓遷往南京,勢必更會將其父之墓一同遷往。
從地點看,上坊大墓位于當時孫吳王畿之地,這點非同尋常。循古葬制,西周以降,凡諸善終的王歿后,除少數回故里安葬,一般都會擇其都或封地佳處安葬:生前地為其所有,死后亦榮享其地祭祀并佑護子民。古代注重喪葬禮儀,有為追封的帝王舉行重葬的傳統。孫權稱帝后,追封其父孫堅為武烈皇帝,其墓為高陵,為其在丹陽重新修陵或擇吳都南京風水佳處重葬,理論上說是成立的。如就孫吳本朝而言,孫皓稱帝后,就追謚其父孫和為文皇帝,將其改葬在湖州西陵山明陵;再如江蘇盱眙的明祖陵,也是朱元璋循此制而建的。聯系滕宬的考證,我們認為上坊孫吳大墓墓主可能性就集中到孫堅身上了。

上坊孫吳墓的排水溝長達326米
上坊孫吳大墓所葬三人,《吳書》記載孫堅有兩位夫人。從墓本體未見二次重啟的痕跡、棺木腐朽程度大致相當等信息,此墓當為遷葬墓。另外,除了“孫家墳”地名外,毗鄰大墓還有“高廟”“耿崗”“建茂村”“陵里”等地名,可能與高陵相關。
《建康實錄》有桓溫于建康(今南京)拜謁高陵的記載,東晉寧康元年(373年)二月二十四日,桓溫到南京見孝武帝, 三月七日返回姑孰(今安徽當涂),其間在南京停留十余日,可見桓溫謁高陵發生在南京。有意思的是,《建康實錄》點校者張忱石認為桓溫拜謁的“高陵”當為“高平陵”之誤,唐代房玄齡等撰《晉書》,襲南朝梁沈約《宋書》說,有桓溫覲高平陵記載。魏明帝高平陵在洛陽,桓溫居南京間怎去謁高平陵呢?桓溫謁高陵,暴露了其欲稱帝的野心,同時表明高陵確在南京。

獸首形石燈臺
《吳書》中明確指出孫堅葬于丹陽,丹陽到江寧上坊,路途不算遠但也不近。按常理,孫權遷高陵,一定要做大量準備。古代水路比陸路要好走,為彰顯其父的尊貴,孫權應當沿水路遷其父棺木到新建的高陵。
吳赤烏八年(245年),孫權發屯兵三萬開鑿南京連接丹陽的水路破崗瀆。我們認為浩大的破崗瀆工程很可能是為專門遷高陵而建。理由至少有二:其一,破崗瀆渠本身不夠寬敞,受水位所限,每值冬春,行船不便,到南朝梁時基本廢棄,表明其實際利用率不高。其二,破崗瀆總長不過數十公里,其間卻有14個埭,古時船過埭不易,拖小船用人力或牛拉,拖大船則要用絞盤等工具。既然長江水道能連通京口(今江蘇鎮江)及東南諸郡,孫權沒有理由費如此多兵力開鑿此水道;再者,東吳造船業發達,大船曾去夷洲(臺灣),長江鎮江段雖有風濤之險,也不應成為開鑿此瀆的理由。
元代《至順鎮江志》有“吳高陵,在吳陵港”的記述,從丹陽“吳高陵”毗鄰與破崗瀆直通的“吳陵港”、上坊孫吳大墓前有西向的古河道遺址可直通方山埭,聯系起破崗瀆工程缺陷看,此工程很可能與孫堅遷葬有關。

青瓷雞舍

青瓷坐榻俑

青瓷馬

青瓷羊圈
史料文獻中,還可以見到孫權“祭高陵”“祭南郊”等與孫堅遷葬有關的證據。孫吳太元元年(251年)冬十一月前,孫權已經病入膏肓。按《建康實錄》記載,冬十一月,孫權冒著嚴寒,“幸曲阿、祭高陵。大赦。還,風疾”,結合《吳書》“權祭南郊還,寢疾”的記載,可以大膽推測疾病纏身的孫權祭南郊(祭天)、祭高陵(祭祖)的行為與高陵遷葬應當在同一天,且祭天與祭祖之地相去不遠。元代馬端臨在《文獻通考》中記述“末年,南郊追上父堅尊號為吳始祖以配天。后王嗣位,終吳代不郊祀”,這也證實孫權祭南郊確與孫堅有關。文獻中還可見孫權為遷墓而準備大船,及參加遷葬儀式后長時間臥病于上坊孫吳大墓附近的驛站未能還宮的相關信息。
長期以來,關于孫吳南郊壇(郊中)位置,學界一直存在爭議,我在《孫堅高陵考》一文中考證了“郊中”之所在。文章發表后,又專門做過田野調查,在沿上坊大墓走向的原西焦村以東小山的山腰坡地處,當地人都知道的、被稱作“高山壇”的位置,找到了與“郊中”相關的信息:此處菜地中有一處大量石灰石用青條石構筑的方形平臺,這與《孫堅高陵考》中提到的位置完全吻合,也佐證大墓為“高陵”。
目前,南京市政府對上坊孫吳大墓非常重視,規劃建設中的東吳博物館,也有望于2017年動工建設。東吳博物館由大墓本體館、東吳專題館及六朝考古所組成,建成后將與南京市區的六朝博物館和位于江寧區的東晉博物館一起,成為中國六朝文化的展示窗口與研究基地。
(作者為金陵科技學院人文學院特聘教授、南京大學文化與自然遺產研究所客座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