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木
毛澤東自述戰場上的歷險
1964年5月17日,毛澤東在北京人民大會堂會見外賓時說:“我打了二十五年仗,由于偶然性,我沒有被敵人打死。”
1965年1月9日,美國著名記者埃德加·斯諾再度訪華。毛澤東在與他會談時,兩人提及國際問題,不禁又提到第二次世界大戰。斯諾說:“那時(1942年)我在俄國當戰地記者。”毛澤東詢問道:“待了多久?”斯諾答:“兩年半。戰爭結束后,在英國、法國待過。我從未打死過人,我倒有幾次幾乎被打死。”
斯諾談到他在戰場上進行采訪,毛澤東則關心地詢問其安全問題。談話后來轉到中美問題上,斯諾提出兩國關系的改善有沒有希望之問。毛澤東回答:“我看有希望,不過需要時間,也許我這輩子沒有希望了,我快見上帝了,也許你們有希望。按照辯證法,生命總是有限的。”也許是因為此前談及戰爭和生命等話題,毛澤東言語間有了一絲蒼涼的味道。隨之,斯諾說:“我看主席的身體很健康。”毛澤東接著說:“我準備了好多次了,就是不死,有什么辦法!多少次好像快死了,包括你說的戰爭中的危險,把我身邊的衛士炸死,血濺到我身上,可是炸彈就是沒打到我。”這是極少聽到的毛澤東親述個人經歷的故事,而且是兇險的經歷。于是,幾乎是本能的,斯諾緊張地詢問:“在延安時?”毛澤東回答:“好多次。在長征路上也有一次,過了大渡河,遇上飛機轟炸,把我的衛士長炸死,這次血倒沒有濺到我身上。”
“我沒有被敵人打死”,然而有“好多次”的危險,這都是此前人們所罕聞的。筆者遍查史料,只查到后者的有關內容。
這就是歷史上“毛澤東慟哭警衛班長胡昌保”的故事。胡昌保,江西吉安人,1930年參加紅軍,1934年初擔任毛澤東的警衛班班長。1934年10月,參加長征。1935年6月,中央紅軍總部率領主力部隊同中央機關由瀘定化林坪出發,經四川滎經縣進入天全縣境。就在毛澤東經過滎經縣三合鄉茶合崗時,敵機飛來,在上空盤旋掃射,當時毛澤東正在左邊的小路上行軍,來不及隱蔽,胡昌保急忙扶著毛澤東向右邊小樹林跑去,不幸被敵機俯沖投彈擊中,英勇犧牲。面對為保衛自己而犧牲的戰士,毛澤東不禁流下了眼淚。
毛澤東自述秋收起義之前的歷險
毛澤東歷史上遇到過的風險,筆者找尋到許多相關著述,其中提及毛澤東曾十幾次面對死神的威脅:中共一大會場被抄、早年遭敵通緝、韶山遇險、井岡山突圍、興國突圍、長征路上遇險、敵機轟炸會場、日軍空襲延安城、胡宗南進攻陜北、敵機偷襲城南莊、北平刺客、敵特密謀炸專列、炮轟天安門案、晚年視察南方路上的險象環生等。不過,其中一些尚難真正謂之歷險,而毛澤東本人講述過的,除上述其與斯諾言及的多次戰場上性命攸關的歷險,還有1927年秋收起義之前的歷險。
在1927年秋收起義的前幾天,毛澤東根據最后一次中共湖南省委常委和前敵委員會聯席會議決定,在起義前到安源、瀏陽等地通知起義隊伍,結果,在從瀏陽去安源做工作的途中,意外地被當地地主的民團抓住了,將要被押送到團防局,情況十分緊急。在這一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毛澤東沉著冷靜,巧施妙計,與敵人周旋,終于轉危為安。
對于這次遇險,毛澤東一直記憶猶新,后來他在與斯諾的談話中曾專門提到:
當我正在組織軍隊,奔走于漢冶萍礦工和農民武裝之間的時候,我被一些國民黨勾結的民團抓到了。那時候,國民黨的恐怖達到頂點,數以百計的共產黨嫌疑分子被槍斃。那些民團奉命把我押到民團總部去處死。我從一個同志那里借了幾十塊錢,打算賄賂押送的人釋放我。普通的士兵都是雇傭兵,槍斃我對他們并沒有特別好處,他們同意釋放我,可是負責的隊長卻不允許。因此我決定逃跑。但是,直到離民團總部大約不到二百米的地方,我才找到機會。我一下子掙脫出來,往田野里跑。我跑到了一個高地,下面是一水塘,周圍長了很高的草,我在那里躲到日落。士兵們在追蹤我,還強迫一些農民幫助他們搜尋。有好多次他們走得很近,有一兩次我幾乎可以用手接觸到他們。盡管有五六次我已放棄任何希望,認為自己一定會再次被抓住,可是不知怎么的我沒有被他們發現。最后,天近黃昏了,他們放棄了搜尋。我馬上翻山越嶺,徹夜趕路。我沒有穿鞋,腳底擦傷很厲害。路上我遇到了一個友善的農民,他給我住處,后來又帶領我到了鄰縣。我身邊有七塊錢,用這錢買了一雙鞋、一把傘和一些食物。當我最后安全到達農民武裝那里的時候,我的口袋里只剩下兩個銅板了。
“子彈能打死人”
毛澤東自述歷險,不僅僅是英雄主義的剖白,他更知生命的可貴,但革命必然是流血的,任何歷史的進步都不可避免付出代價。
1959年10月1日,在國慶節這一天,毛澤東在天安門城樓上會見了新西蘭共產黨中央總書記威爾科克斯。在簡單的談話中,他含蓄地反對了“和平過渡”這種觀點。出于歷史的經驗教訓以及對世界形勢的判斷,毛澤東在這次談話中再次提出要“兩手準備”。毛澤東對客人說:中國共產黨領導人民進行了長時期的武裝斗爭,推翻了三座大山,現在手里有政權,有軍隊,才有可能對民族資產階級進行和平改造。“如果只看現在中國的民族資產階級接受和平改造,就硬說中國革命是和平過渡,那和瞎子把象鼻子當成整個大象有什么不同?”
隨即,毛澤東又自謙地說:“我哪里是什么天才的軍事家和戰略家,我只是比那些死背教條的人多懂得三條道理:人要吃飯,走路要用腳,子彈能打死人。”
“人要吃飯,走路要用腳,子彈能打死人。”這難道是深奧的道理嗎?它不是普通的常識嗎?或許,威爾科克斯不太明白毛澤東說這些話是什么意思,他是帶著疑問告別毛澤東的。
毛澤東和威爾科克斯的第二次見面,是在1963年5月22日。毛澤東那天要去外地視察,時間很緊,所以,威爾科克斯一下飛機,就被有關方面接到了人民大會堂,說是毛澤東要會見他。
威爾科克斯聽說毛澤東要會見自己,十分興奮。見了毛澤東,寒暄了幾句后,他開口就問毛澤東是不是還記得四年前在天安門城樓上講過的那句話。毛澤東回答記著,并對那句話做了詳細的解釋。
“人要吃飯”的意思是:軍人也是人,要是沒有飯吃,不僅沒法打仗,而且根本活不下去。所以,指揮員一定要重視后勤工作。可是第五次反“圍剿”時,指揮紅軍的“左”傾機會主義領導卻不懂得這樣一個基本常識,只知道要部隊打仗,不知道要保證前方的戰士有飯吃,有衣穿。由他們指揮打仗,怎么能不失敗?
“走路要用腳”的意思是:當時紅軍沒有汽車、飛機,部隊調動完全靠步行。部隊常常要翻山越嶺,冒著敵機的轟炸掃射趕路。可是當時的指揮者卻不明白這點,他們看著地圖指揮,把代表部隊的小旗子從一個地方拔下來,插到另一個地方,就認為已經完成了調動部隊的任務。他們在地圖上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把一支部隊“調動”出幾十里甚至上百里,按照他們命令轉移的部隊要徒步跋涉好多個小時,甚至好多天。等趕到目的地時,已經疲憊不堪,敵人卻在以逸待勞,怎么會不打敗仗?
“子彈能打死人”的意思是:這些脫離實際的軍事指揮官似乎認為敵人的子彈打不死紅軍戰士。一支部隊在前線同敵人苦戰了幾天幾夜后,需要撤下來休整。可是指揮官們仍然把這支部隊當作生力軍使用,命令他們“猛攻猛打,乘勝追擊”。在這樣糟糕的指揮下,第五次反“圍剿”怎么能夠取得勝利?
毛澤東在對這句話做了說明之后,接著又說:“我沒有進過軍事學堂,有人罵我‘抱著一本《孫子兵法》指揮打仗。其實,我原來連《孫子兵法》都沒看過。聽說有人這樣罵我,才想辦法弄到一本來看。那些迷信洋教條的人瞎指揮,好多同志為之犧牲,真是血的教訓啊!我們是因為打了敗仗迫不得已才長征。今天頌揚長征的勝利,不能忘了三十萬人打得只剩兩萬六七千人的教訓。”
慨然談生死
1961年,毛澤東在武漢暢游長江之后,在與英國蒙哥馬利元帥談話時,毫不忌諱提及自己的生死,由此談到“接班人”問題。顯然,毛澤東對此是有所準備的。
1964年,毛澤東在一次軍隊干部的會議上也談及生死的問題。他說:“原子彈下來,就一條路見馬克思。人年紀大了也會死。人如果負擔太重,死是很好的解脫辦法。”
1965年5月,毛澤東在長沙會見胡志明。在談話中,毛澤東向胡志明提出希望自己能夠秘密訪問越南。對此,胡志明雖表示歡迎,卻擔心他的安全問題,因為當時美國正對越南狂轟濫炸。倔強的毛澤東卻說:“我就是要去看轟炸,要去轟炸的地方,好幾年沒看到轟炸了。”
胡志明聽了毛澤東的話,說:“等形勢好一點兒請你去。”毛澤東不悅地說:“形勢好轉我又不去了。我就是想現在去。以前,我被國民黨、日本、美國的飛機轟炸了幾十次、幾百次,就是沒有炸到我。現在,我想到你們那里看看;即使到靠近的地方也好。可以秘密去。”胡志明馬上又說:“你目標太大,越南的孩子都認得出你來。”毛澤東說:“可以化裝成一個中國專家就行了。”胡志明接著回答:“怎么化裝都認得出來。等適當的時候,我會請你去的。”
最終,毛澤東未能如愿。在他的有生之年,除了蘇聯,其他國家他都沒有去過。
1971年“九一三”事件之后,毛澤東的身體開始明顯地衰老。他的精神和心態也悄然發生了一些變化,一種莫名的孤獨感和滄桑感總是環繞在他的思緒中。他開始時常與人談到生死的問題,包括在與外賓的談話中。
1973年11月,在與澳大利亞總理的談話中,毛澤東說:“我和周恩來都看不到中國革命結束了。”
1975年4月,董必武逝世,與其曾共同出席過中共一大的毛澤東自是無限感慨。不久,他在同來訪的金日成會談時,不無傷感地說:“董必武同志去世了,總理生病,劉伯承同志也害病……我今年八十二了,快不行了,靠你們了……上帝請我喝燒酒。”5月,毛澤東與醫生談話,又提到“上帝也許要發請帖請我去”,并且用古詩說道“風云帳下奇兒在,鼓角燈前老淚多”。隨即,他解釋說:“這就是我此時此刻的心情。”
1975年10月,毛澤東在與美國國務卿基辛格的談話中說:“我是供來訪者參觀的展覽品,我不久要歸天了,我已經接到上帝的請柬。”基辛格馬上接話說:“別接受得那么早啊。”毛澤東笑著說:“好,我服從doctor的命令。”doctor在英文中是醫生、博士的意思。在這里,毛澤東則將之作為雙關語,基辛格是博士,而能夠控制疾病的,只有醫生了。12月,美國總統福特和基辛格訪華,毛澤東在與其會見中,用幽默的語言對福特說:“你們的國務卿干涉我們的內政,他不要我去見上帝,上帝的命令他敢違抗啊,上帝請我,他不讓去。”
1976年,毛澤東在病重之際,抱病會見尼克松的女兒一行。在簡短的談話中,毛澤東說道:“一個人負擔太重,死是解脫。”
與護士長的一次長談
晚年的毛澤東曾經多次談及自己的生死問題。對此,毛澤東的護士長吳旭君的回憶最為詳實。
1963年羅榮桓逝世之后,毛澤東與吳旭君有過一番長談,這也是毛澤東生前最為集中的一次講述他的生死觀。多年后,李敏等主編的《真實的毛澤東》一書追述說:
1963年12月16日羅榮桓同志逝世,毛澤東到北京醫院向羅榮桓的遺體告別。從那以后,他一直很少講話,幾天睡不好也吃不香,顯得心事重重的樣子。就在這時,他寫了一首詩《吊羅榮桓同志》。
有一天,他睡不著覺跟吳旭君聊天。回想往事,談起他母親。“我喜歡母親。她是個善良的農村婦女,待人誠懇。”他靠在床上對吳旭君說,不停地吸煙。吳旭君坐在他床腳下聽著。“盡管她不懂搞群眾關系,可她為人很好,受人尊敬。她死的時候,來了好多人為她送殯,排著長長的隊,跟我父親死的時候不一樣。父親對人苛刻。我總忘不了這件事。”“你母親去世的時候,你不是不在嗎?”“我不在就不能聽別人說?”“你對你母親怎么個好法?”吳旭君好奇地問。毛澤東搖了搖頭說:“我作為兒子不夠格呀。生不能盡忠,死不能盡孝。我就是這樣的人。”“這也怪不得你。你那么早就投身革命,尋找真理,為解放全中國做出了這么大的貢獻,也算是孝敬母親的。”吳旭君寬慰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