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家毫在上海工作的時候,主持建設過大學城,“有經驗,也有教訓。”到了長沙后,他再看,覺得最好的大學城就在長沙。
“岳麓山下,中南大學、湖南大學、湖南師范大學3座大學,沒有圍墻,全部是敞開式的,很了不起啊。這里有很多歷史積淀,多好的地方。我看比劍橋、哈佛都不差。”
說到校園設計和規劃,業內普遍的共識是,我國大學的規劃和建筑設計可謂五花八門,卻常常透著一種無趣和相似。
而就在湖南,岳麓山下的大學城,提供了一個正面的樣板。
建筑群
一部活色生香的中國近代建筑史
1925年初夏的長沙,已經炎熱。一位青年身著長袍,手提行李,從剛靠岸的渡船上跳下來。他抬頭看了一眼前方,是一座娟秀而郁郁蒼蒼的山,山腳下隱約露出一兩角墨色的飛檐——就是那兒吧,他此行的目的地:岳麓書院。
他叫劉敦楨,1897年出生于湖南新寧縣的望族。16歲時,他選擇科學救國,考取了官費留學日本。3年后,他又考入東京高等工業學校(今東京工業大學)機械科,后改學建筑。
劉敦楨在岳麓書院的門口略作停留,便抬腳跨了進去。他這一跨,幾乎奠定了這所大學未來的面貌。
1926年,湖南高等學堂再次更名為省立湖南大學(1937年改為國立),而此時,屬于它的第一棟現代建筑也在劉敦楨的設計圖稿中初現雛形。因岳麓書院同為教學所用,所以劉敦楨設計的建筑被稱為“二院”。與此同時,劉敦楨也在任教的湖南大學土木系中創建了建筑組,這是湖南大學建筑學科的起始。
1930年,劉敦楨在人生道路上翻開了新的一頁,他帶著新婚妻子離開了湖南大學。劉敦楨向湖南大學推薦了另一位人物——柳士英,來接替自己的教師職位。
在此后漫長的40年中,柳士英對湖大校區進行了多處修葺、擴建和規劃,對教學區、風景名勝、宿舍、實習工廠統籌安排,使“山靈雖奇,得人文而顯”,始奠定了湖大校園之良好雛形。其中,工程館、學生七舍、學生一舍、學生九舍和圖書館、大禮堂都是柳士英的經典之作。
直到2013年,湖南大學早期建筑群被公布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這些自上世紀20年代始聳立起來的建筑,或古典,或折衷,或現代,或民族,幾乎囊括了中國近代建筑史上堪稱經典的各種建筑風格。行走在湖南大學,像是在閱讀一部活色生香的中國近代建筑史。
街巷
構造著大學生復雜多元的品質與性情
柳士英的校園規劃極力擺脫了岳麓書院古典主義的影響,力圖以理性、開放的思路建構理想主義的新校園,沒有完全修建高墻來延續學院的修建,結合舊的文脈與形式,他通過學校自身的發展,以街道道路來組織與發展建筑群,體現了功能分區、布局分散的大學城鎮化的特點。與湖南大學相鄰的湖南師范大學的規劃布局也是依照湖南大學來建的。
自1990年高等教育獲得了前所未有的發展以來,岳麓山學校人口與日俱增,校園不斷擴張。農田不斷被吞噬,大學和城市的邊界開始變得模糊,大學及其周邊地區被激活成新的都市狀態,最后,校園和城市的尺度愈大,兩者就愈融合,“學生街”與周邊居民聚集形成了相對獨立的商業空間。
這期間,絕對不能繞過的是“商業文明一條街”。當然,它有一個更世俗化的名字——“墮落街”。
師大、湖大兩校都是依岳麓山腳而建,在師大往湘江走,會有一條基本和湘江平行的小街,本地人稱“墮落街”。街兩側主要是小旅館、破舊但租價很低的民居。這里還有無數的發型屋、音像店、精品店、雜貨小店、網吧、KTV等學生喜歡的場所,價格都很便宜。這里永遠有很多租房子的學生,這條街也永遠比校園里更熱鬧。
不少人認為墮落街所象征的世俗文化也是構成大學精神的一個要素。在當時的討論里,不少畢業生達成某種程度的共識,認為墮落街文化所具有的游戲精神、反諷意識、世俗情懷、叛逆氣息等,在某種意義上表征著青年人不可或缺的波西米亞精神,這種發源于捷克斯洛伐克的精神,所強調的正是一種與主流文化的意志疏離。
2008年,“墮落街”面臨拆遷,諸多畢業生開始回憶這一條街的前世今生。
唐小兵在《南風窗》刊文:岳麓山和湘江所表征的自然文化,與岳麓書院代表的傳統儒家文化、東方紅廣場所勾連的革命文化以及墮落街隱喻的世俗文化和波西米亞文化,恰恰是大學城下四種彼此依存在同一空間的精神元素,構造著大學生復雜多元的品質與性情。他們在日常生活里,在這四種文化空間里自由流轉,往返沉潛。
反思
所謂大學者,有大師之謂也
從劉敦楨、柳士英規劃下的大學建筑群,到自發形成的“商業文明一條街”,再到其拆遷后升格的大學現代商業群,岳麓山下湖南大學城給了今天中國大學城建設很大的啟迪。
在業內人士看來,中國大學城面臨的最大問題之一恰恰是盲目規劃背后的空殼危機。
始于2000年的中國大學城熱,幾乎在全國各省遍地開花。在經歷16年的發展之后,正走到十字街頭。
一個學校分三四個地方,校區和教工居住地分離,教師疲于奔波,學生孤零零住在荒郊野外……這是很多大學面臨的困惑,亦是中國大學城被普遍詬病的問題。
“目前大學城出現的問題,跟當時許多大學城上馬倉促、規劃滯后、缺乏科學的論證有關。”浙江大學規劃系教授周復多說。
多位學者指出,在國外,大學城應該是由大學密集而發展為“城”。但在中國,大學城大多由政府主導被動發展,大學城都是先有“城”,然后再“請”大學往里面進駐。
“為了帶動某一個地區的開發,搬個大學過去,這樣的政府決策并不少見。”周復多說,對許多地方政府而言,建個大學城吸引大學入駐,和建個工業園區吸引企業入駐沒什么區別。
現代大學始于歐洲中世紀末期,其實中世紀的大學并沒有校園,只是散落在城市中的一些建筑。因為沒有固定場所反而使大學與教會和君權談判時更主動、靈活:如果權力不能包容、支持大學,大學就可能遷移到別的城市。現在大學不但被社會完全認同而且備受推崇,所以大學固定下來,有了美麗的校園。但不能忘記的是,大學的校園應該是催生和保衛人文精神的空間。大學校園的設計凸顯的應該是人性,而不是權貴霸氣。
糾正國內大學的辦學思路是一方面,從校園空間的角度重塑大學的精神也是不可或缺的另一面。正如當年清華大學校長梅貽琦所云:“所謂大學者,非謂有大樓之謂也,有大師之謂也。”大學應該尺度親切,平易近人,自由靈動,充滿生機,應該有很多開放的空間鼓勵人們交流爭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