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蓓朱義正(暨南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 廣東 廣州 5106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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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會治理中的輿情偏向與法理公正
劉蓓朱義正
(暨南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廣東廣州510632)
【內容摘要】在利益格局調整的轉型期中國,客觀矛盾激化,各種群體性事件頻發??陀^矛盾在新媒體環境下帶來網絡輿情的空前活躍。不可否認,網絡輿情在社會治理方面能起到監督公權力、下情上達等作用,然而輿情的民粹主義偏向也使社會治理面臨更加棘手的輿論壓力。如何借助法理公正來糾正輿情偏向,是新媒體環境下社會治理的重要議題。
【關鍵詞】社會治理網絡輿情民粹主義司法公正
2015年6月中下旬,修改法律、“嚴懲人販,一律槍斃”的呼吁在微博和微信被刷屏。這種極端的訴求引起大眾的情緒共鳴,理性的聲音被憤怒的網民攻擊。裹挾民粹主義傾向的網絡輿情嚴重干擾社會治理,對司法公正的沖擊已經從“輿論審判”演變為對法律變革施加壓力的程度。
(一)網絡輿情對社會治理的積極意義
在變革的中國,社會治理方式的變革成為大家矚目的部分。在以統治和管理為主的社會治理模式下,信息流通被政府嚴格管控,民意上達的通道往往被阻斷,難以形成具有監管效用的輿情。在互聯網高度滲透、傳播媒介高度融合的今天,互動、表達已經深入嵌刻在人們使用互聯網傳播和使用的各個環節。伴隨著我國網民規模的不斷擴大,網絡輿情不斷與社會輿論逐漸趨同,對網絡輿情的監測無疑具有積極意義:
第一,網絡輿情暴露出亟待解決的多層面社會問題,無孔不入的社交媒體將以往難以察覺的社會問題以立體的方式呈現出來;第二,網絡輿情建構起一個公共空間,為某一公共議題公開、理性、思辨的討論提供基礎;第三,網絡帶來的話語權擴散,使得網絡輿情具有強大的監督作用,提高公民的政治參與,制約社會治理過程中的公權力。
(二)社會治理危機:法理公正受輿情沖擊
網絡輿情基于互聯網語境而產生,自然帶有互聯網非理性的弊端。在新媒體的語境下,掌握話語權的民眾與傳統的精英話語之間存在著天然沖突,民粹主義的輿情偏向在這樣的環境下滋長起來,其極端平民化的取向,嚴重影響了社會治理的正常運作。
研究者在表述民粹主義時,都承認其平民傾向、反對權威等特點,這些特點將民粹主義飾以民主的外衣。在俞可平看來,“作為一種社會思潮,民粹主義的基本含義是它的極端平民化傾向,即極端強調平民群眾的價值和理想,把平民化和大眾化作為所有政治運動行業政治制度合法性的最終來源,以此來評判社會歷史的發展”。[1]
應當承認的是,民粹主義的網絡輿情偏向在一定程度上反應了民意,是民眾在掌握話語權后的利益表達,也是一種較為有效的監督。但是,網絡輿情在民粹主義的推動下,容易淪為簡單的情緒宣泄,從而產生群體極化效應,加劇二元對立的思維方式。
受民粹主義的推動,網絡輿情的內在邏輯是反叛的,不停地削弱社會治理的理性。當情緒化的民眾掌握輿論議程時,本來合理的訴求就演化為一種輿論綁架,最突出的表現就是對于法理公正的沖擊。司法作為一種社會治理的方式,受到民粹主義輿情偏向的嚴重影響,從輿論綁架到未審先判,再到“人販一律處死”中對于法律本身施加的壓力,民粹主義已經成為社會治理中的突出問題。(見圖)

此外,民粹主義塑造一種絕對的二元對立,民眾與精英、大眾與政府的截然對立,會加劇“塔西佗效應”①,對政府社會治理的信任難以修復,這種不信任的情緒蔓延開來,營造出一種暴戾、懷疑的網絡輿情,解構精英話語。
在布爾迪厄看來,社會空間作為一個場域,既是力量的場域,又是抗爭的場域。[2]網絡空間開放包容的“場域屬性”,給多元化的思潮提供了相互抗爭的可能。泄憤的民粹主義將理性話語排擠到場域的邊緣,輿情因而發生偏差。2015年6月17日,“人販一律處死”的相關話題被廣大網友刷屏,民眾的死刑呼吁和專家的法理考量態度差別顯明,對于“人販是否應該一律死刑”,一時成為輿情熱點。
(一)關于人販問題的輿情博弈
1.輿情潛伏:累積的社會矛盾
任何輿情的爆發都有其社會根源,社會矛盾處于相對靜止的狀態不斷積累,公眾意見散落分布等待輿情的引爆點。
拐賣兒童的問題在我國屢禁不止,隨著社會生育率的下降,人口紅利期過去,孩子在家庭里的重要程度更加凸顯。腐敗問題掏空了司法信任的社會基礎,在民眾看來,販賣兒童的問題屢禁不止是法律的缺位。中央電視臺播放的紀錄片《關愛成長呵護未來》第一集《丟失的孩子》,成為客觀社會矛盾引爆點,“人犯一律死刑”的網絡輿情迅速膨脹。
2.輿情發酵:社會治理問題的暴露
不斷醞釀的社會矛盾往往在象征性的事件中爆發。民間對于人販的痛恨,被微信、微博的“販賣兒童一律死刑”的圖片號召激發,人們紛紛轉發、承諾,聲稱“我堅持建議國家改變販賣兒童的法律”。在短短的一個小時,僅微信朋友圈的“承諾者”就達到了50萬。
網絡輿情的爆發,實際上是社會治理過程中矛盾的暴露。民間輿論場對于司法的固有偏見、對于拐賣兒童問題的不滿,在“人販一律死刑”的輿情中凸顯出來。然而,關于社會治理的討論本應是官方和民間的理性建構,卻因民粹主義思潮的推動走向輿情偏差。
3.輿情高漲:不同話語間的博弈
在議題發酵過后,一些法律專家進行了理性思考。北京大學法學教授賀衛方在說道:“不明白為什么還有人那么迷信死刑的震懾作用?……動輒使用死刑,看上去很解恨,但實際上會導致更普遍的規避和逃脫?!盵3]在鳳凰新聞客戶端推送的文章《我為什么不支持人販子一律死刑》中,作者表示“根據刑法規定,拐賣兒童婦女已經是重罪,若‘一刀切’全判死刑,……會導致被拐的兒童的存活率降低?!盵4]這些言論在承認社會治理積病存在的同時,從專業角度出發探討社會治理的問題,引導輿情。
然而這種理性的思考卻遭到網民的一片謾罵。在鳳凰網的文章推送后,評論幾乎是一邊倒的反對,其中不乏對作者的攻擊“因為人販沒有拐你家的”等等。據新浪調查顯示,贊成“人販一律死刑”的網友達到了80.7%。[5]民眾的情緒化訴求隱含著暴戾,精英話語被解構,在民粹主義的推動下,非理性的輿情優勢明顯。嚴重干擾了社會治理的正常運行。
4.輿情消退:情緒性輿論的回落
在對人販仇恨的發泄過后,民眾隱含的憤懣情緒得以暫時消解,關于“人販一律死刑”的輿情漸漸冷卻,原本被情緒化表達遮蔽起來理性需要顯露出來。這一網絡輿情除了凸顯出拐賣兒童屢禁不絕的社會治理積弊外,網絡輿情的民粹主義偏向更加值得警惕。
(二)民粹主義輿情偏向產生的原因
在“人販一律死刑”的網絡輿情,兩個截然相反的態度,正是社會治理中精英意識和民間話語的表達。而民粹主義在民間輿論場的滋長,有其深刻的社會根源。
取τ2=-Msign(Exx4),則有(x)≤0。換言之,存在bang-bang控制律,使V(x)單調不增。由拉薩爾不變集原理[9]可知,系統將收斂到不變集。
1.客觀矛盾激化對司法的不滿
“哪里有普遍的怨恨情緒,哪里就有民粹主義。”[6]司法混亂情況在中國屢見不鮮,民眾對我國的司法體系缺乏信心。在2015年全國人大會議中,最高人民法院報告:在2014年全國法院清查虛假訴訟案件3387件,立案查處307人;查處利用審判執行權違紀違法干警863人。[7]最高院主動報告這些數據,一方面是因為近年來我國反腐力度大大增強,另一方面說明司法腐敗已到了不得不重視的程度。人販問題又是社會治理中的積弊,對于該議題的意見散落分布,一旦出現導火索,輿情就會迅速引爆。
2.網絡輿論主體的平民化傾向
據中國互聯網信息中心(CNNIC)《第37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數據顯示,截至2015年12月,中國網民規模達6.88億,全年共計新增網民3951萬人。在年齡構成中,我國網民以10- 39歲為主要群體,比例達到79.1%。在學歷結構中,高中專學歷以下的網民占到80.3%。在職業構成中,學生所占比例達到25.2%,個體戶和自由職業者占22.1%,無業、失業人群占到5.7%。在網民收入結構中,月收入超過3000元的網民僅占比23.4%。
通過數據我們可以看到,網民的主要構成是現實社會意義上的弱勢群體,為民粹主義的盛行提供了潛在的追隨者。在“人販一律死刑”事件中,輿情的發酵源于民眾對人販子的仇恨,這種情緒化的訴求迅速獲得了大量網友的支持;隨后,在專家的理性思考出現后,民粹主義將輿情轉向攻擊精英,數量的優勢使得非理性的宣泄淹沒理性表達。
3.網絡言論自由界限的模糊
在瘋狂轉發的“人販子”號召圖下有一個推廣鏈接,跳轉過去后是一家婚戀網站。因此也有觀點認為,這次的輿情是一次商業營銷,而正是由于言論監管的缺乏才出現這種惡意營銷的泛濫。
民粹主義對司法具有天然的侵略性,而司法又是社會治理的重要方式。因此從法理公正出發,對偏向輿情治理,是一種可能出路。
(一)國外輿情治理模式
網絡的不斷發展壯大給世界各國的輿情治理提出挑戰,西方國家的治理多采取法律規范和市場調節的方式。
作為互聯網發源地的美國,網絡輿情的治理較為成熟,主要從內容把關、秩序協調和安全維護三個維度進行[9],政府和社會協調治理。在立法方面,美國對于網絡輿情治理以判例法的方式進行,不斷根據網絡發展的情況完善,保證了法律的連貫性與時效性。
在德國,20世紀90年代制定了世界上首部關于互聯網的法律《多媒體法》,以管理網民在互聯網上的行為,并將網絡言論納入法治的框架,網絡言論自由也有了制度保證。[10]
我國目前處于社會轉型期,矛盾激化,諸如民粹主義的思潮泛濫,網絡輿情呈現出罕見的復雜狀況,這些國家輿情治理措施對我們有很強借鑒意義。
(二)中國網絡輿情偏差的矯正
1.理念轉變:重塑司法權威
網絡輿情的爆發離不開郁積的社會矛盾,而傳統以“維穩”為主的社會治理訴求,使得民眾的不滿情緒難以發泄,“塔西佗陷阱”效應出現并不斷加劇,民眾對法律傾向于不信任,累積的輿情一旦決堤將難以應對。
因此,司法應改變原本的“維穩”訴求,從公權力中松綁,獨立的司法才能以社會公平正義為要旨。重塑法律的權威,減輕乃至消除民間輿論場對于司法的反叛情緒,建構起輿情與司法之間的合作關系而非對抗。
2.政策導向:規范網絡輿論場
首先,“人販一律死刑”反映了民眾無視法律的心態,這樣的輿情偏差與民眾缺乏普法教育有很大關系。我國正致力于構建法治社會,民眾的知法是重要環節。許多收買被拐兒童的民眾并不知道自己觸犯了法律,普法的匱乏造成人口販賣市場巨大。在對人販子處置的問題上,法律的威懾力在于“避無可避”而非極刑,輿情的作用在于監督而發綁架司法,這些觀念的深入人心,必將提高網絡輿情中理性聲音。
其次,完善的法律體系是依法治國的基礎,社會治理的平穩進行需要法律的保證?!叭素溡宦伤佬獭钡妮浨榘l生民粹主義偏差,與網絡言論立法的失位有很大關系。惡意營銷、人生攻擊等輿情失范的法律成本太低,給民粹主義的潛入提供了缺口。同時,將網絡言論納入法律的框架,也是對言論自由的保證。
3.輿情疏導:建構公共空間
在新媒體不斷發展的今天,信息的生產和傳播有了技術保障,對輿情的堵塞反而會使對抗情緒反彈。不斷爆發的網絡輿情實際上社會治理問題如階層固化、人口紅利消失等的現實投射,這些消極的情緒需要發泄的渠道,否則不斷醞釀的不滿就會帶來輿情的偏差。因此,在官方和民間輿論場之間構建起一個對話的公共空間,尤為重要。政府應當開放民眾表達訴求的渠道,為社會消極情緒的釋放提供路徑。
民粹主義偏向的網絡輿情并非洪水猛獸,若是對其“民眾利益”的訴求一味排斥,這樣無疑會進一步激化社會矛盾,加劇二元對立。在目前的中國,網絡輿情偏差難以消除,其對社會治理的消極影響必須警惕,其民意訴求、監督社會的作用,要積極引導,盡量減少民粹主義輿論對于司法的消極影響。
注釋:
①“塔西佗效應”是指,當政府失去公信力時,不論說真話還是假話,做好事還是壞事,都會被認為是說假話、做壞事而引起人們的厭惡。
參考文獻:
[1]俞可平.現代化進程中的民粹主義[J].戰略與管理,1997 (1):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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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我為什么不支持人販死刑.[EB/OL].鳳凰網.(2015年6 月18日),http://news.ifeng.com/a/20150618/43996321_0.shtml.
[5]“人販子一律死刑”如何病毒式傳播?[EB/OL].新浪網(2015年6月18日),http://news.sina.com.cn/c/zg/jpm/2015-06- 18/20181158.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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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015年最高人民法院工作報告[EB/OL].人民網(2015 年3月12日),http://lianghui.people.com.cn/2015npc/ n/2015/0312/c394473- 26681821.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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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邢璐.德國網絡言論自由保護與立法規制及其對我國的啟示[J].德國研究,2006(3):34- 38.
中圖分類號:D6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 9106(2016)06- 0073- 04
*作者簡介:劉蓓,暨南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2014級碩士研究生;朱義正,暨南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2015級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