偉大的撤退

東方小四

由于中國人的低調及其他種種原因，一個毫不遜色于“二戰”時期著名的“敦刻爾克撤退”的出色“撤退”案例，未能出現于任何軍校教案或其他案例教材中，即便是中文歷史書，對此也往往一筆帶過。

這就是發生在1938年的“宜昌撤退”。1937年抗日戰爭爆發后，國民政府遷都重慶，將四川確定為戰時大后方。因此，全國各地的工廠、學校及各類機構擬陸續搬至重慶及周邊地區。但入川的鐵路已被日軍的連番轟炸破壞得無法開運，當時的公路零散且不能直接入川，航運成為唯一的選擇，而入川的航運門戶是宜昌。

于是，至1938年，大量工廠設備、軍用民用物資、各類人員，均集結于小小的宜昌城。當時，距宜昌僅三百公里的武漢三鎮的漢口已失守，宜昌也岌岌可危。將人員設備物資快速撤至重慶，成為當務之急。恰在此時，張自忠將軍統帥的第33集團軍的數十萬出川增援的軍隊及相關軍事與武器裝備，正在漢水防線阻擊日軍，他們急待通過長江航線奔赴戰場。此外還有一個客觀因素在于：此時離長江進入枯水期，只有40余天的時間。

當時川運航線上最大的民營航運公司民生公司的總經理盧作孚如此記述當時的狀況：“大半年間，以揚子江中下游及海運輪船的全力，將所有一切人員和器材，集中到了宜昌。揚子江上游運輸能力究嫌太小，漢口陷落后，還有三萬以上待運的人員，九萬噸以上待運的器材，在宜昌擁塞著。全中國的兵工工業、航空工業、重工業、輕工業的生命，完全交付在這里了。”

運輸業專業人士根據當時長江的全部運力與需要撤退的人員物資計算，要將所有人、物撤至重慶，至少需要一年時間。在這樣的危難關頭，盧作孚及其民生公司全體員工挺身而出，決定全力共紓國難。但除了盧作孚一人以外，幾乎沒有任何其他人認為可以在40天內完成如此大規模的撤退。1938年10月23日，盧作孚到達宜昌。此時的宜昌早已陷入混亂，江面停滿貨物與船只，上空則是日本戰機的不停轟炸，人們亂作一團、船票一票難求。

盧作孚首先穩定人心，在碼頭上召開的露天大會上承諾：請相信我們民生公司，請所有機構與人員聽從指揮，我們一定將所有人與貨在40天內運抵重慶。人們雖然將信將疑，但由于盧作孚與民生公司的良好聲譽，大家鼓掌表示支持，許多滯留多時的人淚流滿面。此后，盧作孚通宵達旦開始調配與巡查，精于數學的他采用“三段航運法”，即民生公司的二十余艘船全部加入“大撤退”，除了軍用及其他極重要的物資與體積龐大的大型機械設備直接運往重慶外，其他的物資分門別類運到萬縣、奉節、巫山、巴東就返回，也有少部分運到三峽峽口就卸下，民生公司的船只當天返回宜昌；民生公司再在卸貨當地租船或以自家的船統一安排后運往重慶。這樣的安排使得初次航程縮短一半以上（當時宜昌至重慶一趟船的正常往返時間是六天），從敵機的轟炸中爭取了寶貴的時間和空間。

盧作孚勉勵全體員工：“國家對外戰爭開始了，民生公司的任務也就開始了……民生公司應該首先動員起來參加戰爭”。他們以科學的安排、忘我的態度、眾志成城為國奉獻的精神，在日機的轟炸中完成了數十萬噸貨物的運送、難以計數的包括難童與軍隊在內的人員的運輸，最終完成了此次艱難的大撤退。而代價是民生公司犧牲117名員工、76名員工致殘、22艘大船中的16艘船只被炸沉炸毀、所租或相關70艘船舶遭炸傷。民生公司需要賠償各方的是一個天文數字，而他們所收的貨運款是平常的十分之一。此外，直至1940年，民生公司還從多個城市將兵工器材與航空器材搶運入川。可以毫不夸張地說，盧作孚及其領導的民生公司，挽救了國家危亡，挽救了當時的中國工業，挽救了需要撤退的各行各業的精英的寶貴生命。

值得一提的是，敦刻爾克大撤退由專業的軍事部門指揮、傾全國之力完成，而宜昌大撤退則依靠的是實業家盧作孚和他執掌的民生公司。這樣的案例值得我們好好研究、寫成軍事案例、MBA管理案例等等。我們應該重新審視其價值。而盧作孚正代表了這樣一類中國人：具有超卓的能力與情懷，在危難關頭，可以為國家奉獻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