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愛得洶涌，我愛得顫栗

六月

三年前的平安夜，古城西安飄起雪花，到處洋溢著浪漫和歡樂。而這份快樂，卻不屬于程峰，因為他的女友李娜娜再次無緣無故提出分手。這是李娜娜第四次對程峰說“算了”，這兩個字讓他郁悶不已。

時年26歲的程峰是家中獨子，在西安高宏醫療器械公司做銷售經理。李娜娜怎么看都不像輕率的女孩，他實在想不通，對女友說：“分手可以，但你無論如何給我個交待，要么你就承認你從沒愛過我，是在欺騙我的感情！”李娜娜被程峰咄咄逼人的問話逼得心一橫，痛哭著喊：“你跟我在一起沒有好結果的，因為我不能生孩子。”程峰大吃一驚，抱著哭成淚人的女友，從她斷斷續續的訴說中，終于明白了她對這段戀情反反復復的原因。

李娜娜比程峰小三歲，出生在陜西安康市的一個普通家庭。直到李娜娜上了大學三年級，例假還沒來，母親張淑華慌了。她帶著女兒去第四軍醫大學西京醫院婦產科做檢查，最終診斷為先天性無子宮無陰道患者。醫生徐琳告訴張淑華，這是一種先天性器官缺陷，患者不可能來月經，也不能進行性行為，更不可能懷孕。

這不是絕癥，但比絕癥更讓人絕望。李娜娜是個漂亮活潑的女孩，自從知道自己不完整后，她將自己封閉起來，遇到男孩的表白更是躲得遠遠的，直到在一次朋友聚會上遇到程峰。面對程峰洶涌的追求和邀約，李娜娜矛盾極了。她知道，錯過了像程峰這樣優秀又善良的男生，會遺憾終生；她也清楚，無性生活加不能生孩子，是他們愛情最大的攔路虎。雖然她鼓起勇氣接受了程峰，但那根刺一直都卡在心上。隨著感情越來越深，李娜娜也越來越恐懼。好幾次，她都想對戀人坦白，可話到嘴邊又失去了勇氣。

程峰愣住了，下意識道：“我不信，你在考驗我。”李娜娜慘然一笑，從包里掏出早就準備好的診斷書復印件，交到程峰手里：“我沒騙你，你好好看看，與我結合，就意味著不能有孩子，那我們的愛情還完整嗎？”說完，李娜娜含淚轉身離去。

看著女友遠去的背影，程峰心如刀絞。作為家中獨子，他太清楚父母的想法。知道程峰戀愛后，急著抱孫子的兩位老人高興壞了，催著他把女孩領回家來看看。當夜，程峰輾轉難眠，滿眼都是李娜娜含淚的臉，他是真心喜歡這個安靜、善解人意的姑娘，他最擔心的是父母接受不了。

程峰將這事告訴了父母，兩位老人沉默了。一連幾天，父母勸說程峰放棄，程峰答應了，卻日漸消瘦。程峰父母從未看見兒子這樣，都心疼得不得了。于是，一家人開了個家庭會議。程父問兒子：“以后你同學同事都有孩子，就你沒有，你能受得了？”程峰反問他：“如果當年我媽不能生孩子，你會拋棄她嗎？”程父被問得啞口無言。老兩口商量了一宿，覺得與其強迫兒子的感情，不如放手讓兒子自己選擇。

得知父母的態度后，程峰高興萬分。2014年元旦，他提著厚禮，登門向女友求婚。當著李娜娜父母的面，程峰鄭重承諾：“我這一輩子都會對娜娜好，如果沒孩子，我們就領養一個，或者兩個人這樣一輩子也挺好。”

移植子宮，我愿為愛拼命

在女兒籌備婚禮的階段，張淑華再次找到徐琳醫生，請她想辦法。徐琳告訴張淑華，我國有十幾萬無陰道無子宮的人，只有進行子宮移植手術可能幫得了她們。

雖然器官移植術在我國發展比較快，但由于子宮位于人體盆腔深部，血管纖細，術中血管切取、縫合難度極大，加之排斥反應比其他器官更為強烈，護理和治療均面臨嚴峻挑戰，所以至今仍是一個世界性醫學難題。國際上也僅有個別國家嘗試過數例，國內還從未有過。西京醫院早在幾年前便在國內率先展開相關研究，已成功開展數對山羊間的子宮移植，在手術、麻醉及抗排斥反應等多方面積累了豐富的經驗，可人類子宮移植的手術依然存在許多盲點，誰也不敢去冒這個風險。

李娜娜道：“我不怕冒險，只要有希望就行。”徐琳搖搖頭：“先不說這類手術目前還不成熟，就算成熟，手術后成功懷孕分娩的幾率可能也只有十分之一，和風險比起來，你要想好值不值。”醫生的話將母女倆好不容易燃起的一絲希望澆滅了。

相處久了，程峰和李娜娜總會被不知情的親戚催婚，逼他們快點生寶寶。每次聽到這樣的問話，李娜娜都要大哭一場。因為承受不了這種壓力，她開始整天找茬吵架，嚷著要分手，程峰心都碎了。私下，他叮囑張淑華，盡量不要讓親戚家的小孩來家里玩，不要讓他們催婚。

張淑華知道如果再這樣下去，女兒會徹底崩潰。她再次找到了徐琳，咨詢子宮移植的事。面對這位執著的母親，徐琳將她介紹給了一直負責子宮移植課題研究的西京醫院婦產科主任陳必良。陳必良說：“即使是一個普通孕婦，在十月懷胎的過程中，子宮的負擔也會很重，更何況是一個做過子宮移植的病人，孕育的過程更是兇險，幾乎等于把命賭上！ ”

張淑華哭著說：“我想給我女兒一點希望，哪怕一點點就行。至于授體，就用我的，只要我女兒能生孩子，要我的命都行，何況一個子宮。”

見張淑華態度堅決，陳必良被打動了，也給了他莫大的信心，他決定為了這對母女冒險一次。2015年4月初，西京醫院成立了子宮移植手術專家組。為了使手術成功的幾率大一些，專家們一次又一次地做實驗，一次又一次地進行模擬手術，確保萬無一失。

2015年6月，程峰和李娜娜走進結婚禮堂。這份婚姻是程峰獻給妻子的愛，是對岳母最好的承諾。

有兩種愛在體內著床

2015年3月，西京醫院召開了器官移植前的例行會議，即人體器官移植技術臨床應用及倫理委員會論證會。委員會成員由醫學、法學及倫理學專家組成，委員會實行一票否決制，即如果有一名專家判定該移植不符合本領域規定，移植手術都將無法進行。西京醫院先后開了四五次會，最后考慮到此例手術供受雙方為母女關系，不存在任何利益糾葛；供受雙方是完全出于自愿，且積極要求手術；針對“用媽媽的子宮孕育的孩子，到底算是誰的”這一問題，醫學專家最終達成共識：孩子是女兒及其丈夫的胚胎發育的，當然屬于他們。基于以上原因，醫院倫理委員會最終通過了該例手術。

2015年11月20日上午9點，張淑華母女被同時推出病房，準備手術。李娜娜一手握著媽媽的手，一手握著丈夫的手，含淚道：“是你們兩個人，把兩種愛移植在我的身體里，我一定會好好珍惜。”程峰緊緊擁抱著妻子和岳母，給她們打氣。

手術室里，由陳必良教授領銜，西京醫院婦產科等11個科室、38位專家協作，正在為接下來無比艱巨的手術有條不紊地準備著。從病房到手術室，距離很短，這卻是一條血脈相融的親情通道，承載著無限希望……

十四個小時過去了，張淑華和李娜娜安全地度過了危險期。張淑華被推出手術室時，在場的人情不自禁為她鼓掌。手術一結束，為了預防感染，醫院將李娜娜送進了無菌的層流病房內，監測顯示她的生命體征平穩，各項指標正常，新移植子宮已經成活。兩天后，在醫護人員的精心照料和密切監護下，張淑華也可下地活動，生活正常，無需服藥。

2015年11月25日，第四軍醫大學西京醫院召開了全國首例子宮移植手術新聞發布會。發布會上，程峰手拿鮮花走到張淑華面前，他單膝跪地，哭著說：“媽，謝謝你，是你給我們的生活重造了希望。”張淑華拘謹地笑著說：“你們好就行。”

中國首例子宮移植手術成功的消息一傳開，頓時在國際醫學界引起了轟動。陳必良教授說：“子宮發育不良或因子宮肌瘤等原因導致子宮病變的情況，統稱為子宮性不孕。這類患者約占不孕不育患者總數的8%。子宮移植手術的成功實施，為眾多先天性無子宮，或后天因腫瘤、產后出血等而被迫切除子宮者帶來了福音，讓更多病人有機會成為媽媽。”

2016年1月14日，出院回家的李娜娜在丈夫的陪同下來到醫院復查。醫生告訴她，新的子宮在她體內已經開始正常工作，等它達到了孕育孩子的康復水平，便可考慮受孕的事，如果不出意外，她應該能實現當媽媽的心愿。（文中張淑華一家為化名。作者聲明：本文謝絕任何形式的轉載，違者視為侵權！）

編輯 吳忞忞 mwumin@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