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永年
需要更加客觀地反映中國各方面實踐的開放、包容和進步性
對中國的外交來說,最重要的莫過于中美之間能否避免陷入“修昔底德陷阱”,即兩國之間的爭霸戰爭。有理由相信,直接的軍事沖突和戰爭發生在中美兩國之間的可能性很低,這里有幾個很重要的因素在發生作用。
首先是中國領導層的清醒意識。習近平多次強調中國要避免陷入“修昔底德陷阱”,并且提出要和美國建立新型大國關系,意在避免兩國陷入這一陷阱。盡管美國對中國的這一概念并非照單全收,但也意識到中美關系的復雜性,并且表示樂意做這樣的努力。不管怎樣,中美和平也是符合美國利益的。
其次,中國盡管也在加快軍事現代化建設,但中國正在竭力避免和展開與美國軍事方面的競爭。中國從來沒有成為類似美國和蘇聯那樣的軍事國家,但中國必須具備足夠的國防能力來平衡美國。更重要的是,中美兩國現在都是核大國,在一定程度上已經構成了類似昔日美國和蘇聯之間那樣的互相威懾。
其三,中國本質上是一個商貿國家,中國的和平文化是其商貿精神的反映。從文化上說,中國具有其他國家所沒有的開放性和包容性。這種文化表現在中國外交的方方面面,只不過在西方國際話語占據主導地位的情況下,人們選擇忽視或者不相信罷了。
這些條件的存在并不是說中國可以實現持續和平了。只要主導世界的是主權國家,主權國家之間的競爭就不可避免,這種競爭必然影響中國的安全。中國要確保不主動挑起沖突和戰爭,同時必須避免被動地卷入沖突和戰爭。
如果上述因素可以避免中美之間的直接戰爭或者熱戰,中國仍然必須考慮如何避免重蹈蘇聯的覆轍。
美蘇冷戰首先表現為意識形態之爭。一旦在意識形態領域發生冷戰,必然延伸到更廣泛的領域。盡管西方圍堵蘇聯是全方位的,但最先是從意識形態領域開始的。蘇聯的制度和意識形態被西方視為最大的威脅。同樣,中美之間的冷戰也有可能首先發生在意識形態領域。
中國崛起到今天,中西方在意識形態領域的分歧不僅沒有縮小,反而在擴大。美國的對華政策基本放棄了以往那種把中國轉型成為類西方國家那樣的努力,而轉向現實主義。中國本來就存在民族主義情緒,對西方的作為必然會做出民族主義的反應。雙方的互動一旦超出控制,互相之間的妖魔化就會變得不可避免,意識形態的冷戰就會開始。
如果意識形態領域發生冷戰,就會逐漸發展到經濟貿易領域。商貿領域受到影響之后,美國會轉向軍事戰略領域和中國競爭。今天中美兩國盡管有頻繁的商貿互動,但軍事領域的互動仍然不夠深入,一旦發生意識形態領域的冷戰,目前存在的交流很快就會付之東流,美國會重拾往日對付蘇聯的軍事策略。
在這個過程中,美國不會單獨行動,而是動員西方整體的力量。在意識形態層面,美國代表西方,和西方具有天然的一致性,一旦發生意識形態冷戰,西方社會很自然會站到政府一邊。美國的這一意識形態“統一戰線”也容易延伸到其他國家,包括中國周邊國家。西方話語基本上也是這些國家的主流話語,其政治和知識精英都是接受西方教育的。
盡管在意識形態領域,中國也可以本著“自己不主動惹是生非,但如果他人惹是生非,也不會怕”的原則,但必須承認還有改善空間。從一個層面看,中國仍然是一個發展中國家,對現實主義的美國來說,其奉行的是實力原則,只有中國真正強大了,才會改變其對華政策,因此,發展仍然是中國避免戰爭的硬道理。從這個角度來說,中國繼續需要和平的國際大環境。再者,中國并不是像蘇聯那樣的國家,并沒有要去和美國(或者其他大國)爭霸。中國擔心的是被西方妖魔化,成為其意識形態冷戰的犧牲品。
從這個角度來說,中國必須加緊意識形態建設。在實踐層面,中國既不會像自由派所相信的,變成西方那樣的國家,也不會像民族主義者那樣,對西方的東西什么都加以排斥。
只要中國具有理性主義和科學主義,改革開放以來豐富的實踐,足以建設一種自己和西方都可以接受的意識形態或者話語體系。新的意識形態需要客觀地反映中國各方面實踐的開放、包容和進步性。沒有這樣一種新的意識形態,不僅國內的意識形態領域可能分化,更容易和西方陷入意識形態之爭,從而影響中國的崛起和中華民族的復興。
(摘自《聯合早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