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思邈
大風泱泱,大潮滂滂,洪水騰躍蛟龍,烈火涅槃鳳凰。文明圣火,千古未絕者,唯我無雙;和天地并存,與日月同光。如此盛譽中華文明,并不是狂傲者的自吹自擂,亦不是淺薄者的妄自尊大,而是身處蒼茫天地間心頭涌起的渺小敬畏之感。這種敬畏,貫穿了我翻動《中國古代文化史》時的每一寸時光.每一次,我都像是一位行者,走在朝圣的路上。盡管前路漫漫,我只在乎每一次叩首時內心的虔誠。
我不忍心稱她為一門課,或者帶有任何功利的目的。中華文明,她應該是我們骨子里的一種溫柔,翻動書頁,不應該是標畫重點的刻板,而是像回憶少年時的日記那樣自然。那是我們的祖先來這世上留下的足跡,是我們所繼承的血液在遠方流淌過的印記。
一年前的夏天,當一本薄薄的《中國簡史》和兩本大部頭的《中國古代文化史》擺在面前時,我幾乎是義無反顧地選擇了后者。我明白,我選擇了一條怎樣的路。在高考的體制下,在經歷了文理分科的艱難利益權衡之后,這樣一個選擇已經無關功利。我想徹底地任性一次,沒有理由,只是心甘情愿。
相比起一個個冰冷的年份、一件件概而論之的歷史事件,我更青睞“文化”這樣一個溫婉的字眼。我不愿關注紫禁城中,殘殺后的勝利者如何小心翼翼地守住自己的江山,我只是流連于太和殿金黃的琉璃瓦和檐下精巧的斗拱;我不太喜歡一個個干巴巴的數字背后象征的朝代更迭,我更迷戀每一次不同的文化碰撞激起的奪目之光;我不太在意那一次次的政治斗爭和變革,我更愿意退而關注每一個高官背后十年寒窗的科考命運。或許我注定沒有歷史學家那樣宏大理性的氣質,狂妄地割裂了歷史與文化的內在聯系,僅憑著年少輕狂和自以為文藝浪漫的心態,便埋頭于文明的一隅之地,如同井底之蛙。或許我本就是黑暗中的一只幼蟬,看到縫隙里的一束光就以為自己擁有了整個太陽。我諗知自己的卑微無知,這是在翻開課本之前就告誡過自己的。我曾擔心自己在跳出高考,選修一門大學科目后,免不了成為一個掉書袋,四處炫耀自己淵博的知識,像極了魯迅先生筆下迂腐的孔乙己。然而后來我卻逐漸發現,如此當真是杞人憂天了。課本越讀越厚,我也越來越羞愧于自己的無知愚笨。望向遠方的中華文脈,那是詩與遠方,那是宏大,那是壯美,而我呢,幾無立錐之地了。
后來,我越來越喜歡徜徉在書店那些無人問津的角落里,翻一翻那幾乎塵封著的《禮記》《周易》《夢溪筆談》,越來越覺得自己像極了走在朝圣路上的苦行僧,堅持著一件看似精衛填海的事業,執著于一個看似充斥著痛苦枯燥的工作,殊不知,我內心是享受著的,是快樂著的。
有時,我會覺得自己十分幸運,在這樣一個鋼筋混凝土的水泥森林中,我竟有幸在蘇州園林的畫舫廊亭前呼吸一口百年前蓮花的清香;在這樣一個提筆忘字的鍵盤時代,我竟有幸在幾千年前的龜甲獸骨上尋覓文字的起源;在這樣一個自我主義泛濫的獨生子女時代,我竟有幸到幾代同堂的宗族家庭中探索血緣親疏的分別……
在蒼茫的中華文明面前,我愿做一位行者,日夜兼程,不舍晝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