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金的沉浮

秦鳳鳴

黃金的魅力是永恒的，無論是作為稀有金屬，還是作為貨幣。

黃金是稀有金屬，有著易于識別的特征，因其獨具的特性而演化為貨幣標準。黃金價值的變化如同黃金本身一樣罕見，也因而成為儲藏價值的手段。誠如馬克思所言：“金銀天然非貨幣，貨幣天然是金銀。”

黃金：曾經的本位貨幣

本位貨幣是指作為一國貨幣制度基礎的貨幣。而金本位，即以一定量黃金為本位貨幣的制度，它是國際貨幣體系的開端。人類社會建立貨幣制度的歷史大約2500年。歷史長河大浪淘金，在石頭、貝殼、煙草、小麥、陶器、椰子、珠子和香蕉、鹽巴等任何人們可以想象到的多種充當貨幣的商品中，貴金屬脫穎而出，最終貨幣的角色落在了黃金頭上。

按照在歷史上出現的先后順序，金本位制分為兩個階段：金幣本位制和金匯兌本位制。英國是最早實行金幣本位制的國家。1816年，英國政府頒布了鑄幣條例，發行金幣，銀幣處于輔助地位；1819年，再度頒布條例，要求英格蘭銀行（英國的中央銀行）的銀行券自1821年起可兌換金條，1823年起可兌換金幣，并取消對金幣熔化及金條輸出的限制。這標志著英國開始實行真正的金幣本位制，其特征是自由鑄造、自由兌換及黃金的自由輸出輸入。19世紀后期，歐美各國相繼普遍采用了金幣本位制，從而具有了國際性。實際上，這是一個以英鎊為中心、以黃金為基礎的國際金本位制度。在金幣本位制的全盛時期，黃金是各國最主要的儲備資產，英鎊是國際貿易與金融交易中最主要的清算手段。英鎊與黃金地位相當，由于英國在當時世界經濟中實力超群，因此倫敦成為國際金融中心，英國也是國際經濟與金融活動的中心。此時的金幣本位制甚至被稱之為英鎊匯兌本位制。該制度延續至1913年，在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時瓦解。

第一次世界大戰后，各國的經濟實力對比發生了變化。英國一落千丈，美國扶搖直上。參戰國物價上漲，而黃金存量不足，難以恢復金幣本位制。于是在1922年意大利熱那亞的經濟與金融會議上主要國家討論通過金匯兌本位制。在國內流通的不再是金幣，而是銀行券。可用銀行券購買外匯，然后在國外兌換黃金。各國貨幣通過直接或間接與黃金掛鉤的方式實現金匯兌本位制。盡管黃金依然是最后的支付手段，然而，金匯兌本位制作為金本位制演化的一種方式，已經大打折扣。金本位貨幣體制的基礎被嚴重削弱，以致于被1929年的經濟大蕭條徹底摧毀。貨幣集團紛紛涌現，集團內外匯支付自由，集團外仍以黃金作為結算手段。集團之間壁壘森嚴，以鄰為壑。世界經濟尚未從大危機中贏得足夠的喘息之機，第二次世界大戰便接踵而至。傳統意義上的金本位制經歷了兩次世界大戰和經濟大蕭條的重重磨難，失去了再生之機。英國經濟學家凱恩斯稱黃金為“野蠻的遺跡”，原因在于他和其他許多學者將大蕭條歸咎于兩次世界大戰之間所實施的金本位制。

第二次世界大戰后建立的布雷頓森林貨幣體系被視為近似于金匯兌本位制。通過確定美元與黃金的比價和其他國家貨幣與美元的比價建立了以美元為中心的國際貨幣體系。如此一來，美元承擔著國際儲備貨幣的角色，可“等同于黃金”，實踐中，黃金只是作為二線儲備，不再流通，此被稱為“黃金的非貨幣化”。美元以外國援助、貸款和軍事支出等需求方式傾瀉而出，并由此堆積了美國的赤字。外國對美元的需求難以遏制，美元貨幣與信用的擴張變本加厲，將世界推向了通貨膨脹螺旋式上升的境地，并轉向經濟衰退。1971年國際貨幣危機最直接和明顯的原因可歸結為外國中央銀行累積的超額美元供給，達600億美元，從理論上說，這些美元可以同時向美國要求兌換黃金。然而，美國的黃金儲備（當時約合100億美元）顯然無法充分滿足外國兌換黃金的要求。尼克松政府宣告停止美元兌換黃金，美元大幅度貶值，黃金價格不斷攀升，連續創出新高。

黃金：與貨幣幻覺無關

當今社會是紙幣本位，法定貨幣（紙幣）幾乎主宰了我們全部的生活。信用貨幣這一歷史上早已出現的另一種貨幣形態，今日的膨脹也達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這種信用手段不過是一種契約，被當作貨幣使用是因為它被賦予價值，它的價值建立在其信用聲譽之上。實際上，這些名義貨幣從它的本質來說不值一文。它的價值只在于它能夠獲得普遍的接受。簡言之，名義貨幣實際上是把貨幣形態象征化，也就是貨幣的實體與面額價值相分離，紙幣所代表的價值遠遠超出貨幣本身材料的價值。這也就解釋了為什么每當出現金融動蕩的時候，人們會競相將手里的鈔票兌換成自身擁有價值的貨幣，比如黃金這樣的貴金屬。

毫無疑問，名義貨幣是人類最神奇的發明之一。任何經濟學家都還無法確切解釋，為什么人們能夠把一種除了法定價值外顯然沒有任何價值的紙幣奉若珍貴的黃金來普遍接受？就其攜帶方便的特性而言，紙幣或塑料卡簡直是無以倫比的。設計一張面額為百萬元的鈔票和輕若無物的塑料卡不過是舉手之勞，但可信度呢，當你攜帶這樣一張大面額的現金或信用卡，你是否會更有安全感呢？人類世界已經進入了電子貨幣的時代，那么，有關貨幣特性的定義是否要重新改寫？

紙幣時代極易產生貨幣幻覺，這種現象表明人們會重視對貨幣所做的心理估價而忽略其實際購買力。如果一個國家的央行以增發新鈔作為刺激經濟的靈丹妙藥，就會造成一種人們擁有更多財富的假象，實際上卻生活在通貨膨脹的陰影之下。貨幣幻覺僅來自于紙幣，黃金與貨幣幻覺無關。

美國Trend Macro公司的投資總監DONALD L. LUSKIN在參觀了世界上最大的黃金匿藏地美國紐約聯邦儲備銀行的地下室之后說過這樣的一段話：“當你置身于這座地下金庫時，你就會從骨子里明白，黃金本身并沒有任何不合理之處可言，更談不上野蠻。它所代表的不僅僅是大塊的金屬，或者由像奧瑞克金手指那樣貪婪的妄想狂恣意指定的價值。它是真正的財富，它是實際的價值，它是真實的貨幣，它更是一種單純的現實。”

如今，當我們討論上個世紀兩次世界大戰之間金本位制消亡的過程，就仿佛在說著另一個世界的故事。一段離我們那么遙遠的歷史，實際上與今天的貨幣體系同為一個鏈條的兩個環節。

從貨幣的角度看黃金，它不是一個起點，也未必是一個終點。它貫穿于貨幣體系演變的始終，若隱若現。黃金在貨幣體系的發展歷史上可謂壽期綿綿，功德無量，但這并不意味著黃金在貨幣領域功成身退。黃金從未因暫時退出貨幣的舞臺而變得暗淡無光。相反，黃金與主要貨幣的起伏總是此消彼長。黃金市場的價格波動與世界經濟的繁榮與蕭條有著千絲萬縷的關聯。它的顯赫，它的光芒，誰能矢口否認呢？無論是歷史或現代的淘金熱，無論是黃金市場交易的沉與浮，黃金依然故我，無語自在。

在當今的學術界、經濟學家和決策者之中，黃金享有復雜的聲譽。無論對黃金持有何種看法，有一種共識是顯而易見的：黃金是無法偽造的！（作者為山東大學經濟學院金融系教授，博士生導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