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學模：“不能守舊，不怕守舊”

周航

高考恢復后考入復旦大學經濟系的學生，很少有人不知道蔣學模的名字。

學生們慕名去聽他的講座，臺上蔣學模“風趣”、“條理清晰”、“深入淺出”；臺下學生們蜂擁而來，就像現在的年輕人趕一場演唱會。

留校任教的張暉明1978年春入學，有一次和同學去舊書店淘書，翻政治經濟學教材，找到最早的一本，就是蔣學模等幾個人一起編的。

“至少到90年代中期”，81級本科、現任經濟學院院長張軍回憶，當時，“所有人聽到的最重要的三個字是蔣學模”“這個名字是如雷貫耳的”“（現在）我們叫大咖”。

紅極一時

“文革”前，蔣學模就已經“走紅”了。解放前，他“零敲碎打”地自學政治經濟學，解放后，他是新中國培養的第一代經濟學人。

1949年，蔣學模調入復旦大學經濟系，起初教蘇聯經濟建設和東南歐經濟，課程改革后，開始教政治經濟學。1950年，中共中央在北京組建中國人民大學，請蘇聯專家過來講課。是年秋，華東高教局選派蔣學模到人大進修。

這兩年奠定了蔣學模學術上的基礎，他后來回憶，用整整兩年的時間來讀原著，收獲巨大。他筆頭好，把學習收獲寫成一本《政治經濟學講話》，1952年出版，1955年再版時賣了近一百萬冊。

那幾年除了教學外，蔣學模曾自述主要做了兩個方面的工作。一是理論宣傳工作，他出過不少書、小冊子，有的銷量很高，近300萬冊。二是做些在經典著作中鉆名詞、概念的研究工作，像《資本論》里的純粹流通費用補償問題等。

到1964年，15年間，他一共出版了18本著作，還主編有多本教材。“可以說，蔣先生很早就紅極一時，名聲遠播。”60年代入學的周秉騰回憶。

1957年7月，毛澤東到上海接見科教界、文藝界人士，蔣學模位列其中。很多年后，他還會向身邊的人回憶個中細節。1959年，他加入了中國共產黨。

改革交響曲

1979年夏，高教部組織老師進京，編寫三門政治課的教學大綱，蔣學模擔任政治經濟學編寫組組長。大綱完成后，高教部委托復旦和人大兩校編寫教材。

這份教材面向理工農醫和部分文科，蔣學模領到任務后，馬上著手組織隊伍，前6章親自撰寫，第七、第八兩章交給了伍柏麟，另外有7個老師，各寫一章初稿，最后由蔣學模統稿。

書成之后，反響很好。直至今日，這本教材的第13版仍在沿用，累計銷量1800萬冊。

在思想大解放的氣氛中，蔣學模將長期郁結心頭的經濟問題拋了出來，提出個人看法。在1978年第一期《復旦學報》上，他發表了一篇關于無產階級絕對貧困化的文章，指出在資本主義制度下，工人階級收入未必會下降。

在對發達國家富裕生活熱烈討論中，他趁熱打鐵，寫了一篇近2萬字的論文，1983年發表在《經濟研究參考資料》上，之前發表的短論，獲得了首屆孫冶方經濟論文獎。

1979年還發生了一件影響深遠的事，全國17位西方經濟學領域的高校學者，聯名發起成立“外國經濟學說研究會”。1980年，西方經濟學回到大學課堂。改革伴隨著開放，與國外的交流日益頻繁，中國學者迅速地擴充視野，汲取外部資源。

“這構成了改革開放伊始的交響曲：一面撥亂反正，反思傳統社會主義經濟理論；一面開堂宣講，引進西方經濟理論。”學者柳紅在《八十年代：中國經濟學人的光榮與夢想》中寫道。

不能守舊，不怕守舊

蔣學模的座右銘是“不能守舊，不怕守舊”，意思是堅持馬克思主義的基本原理，但不死守傳統觀點，不信守僵死的教條。“對政治經濟學基本理論問題再認識，是一個無止境的過程。”

1978年的時候，蔣學模已經是60歲了。1980年編教材的時候，他發現，之前那樣工作不行了，開一個夜車，兩三天恢復不過來。他改開早車，每天凌晨4點起床，泡杯茶，放些干點心，一直工作到中午12點。

另外他還有個獨門絕技——一個木質卡片箱，四個小抽屜裝了3000多張資料卡片，每一張都是他摘抄、輯錄的重要概念。1952年到復旦大學讀書的吳敬璉至今記得清楚，蔣學模教科研，就從做卡片教起，不滿篇抄，而是按照最小單位的原則，把最精彩的概念、最精彩的分析框架，寫在一個卡片里。

從1980年出版的《政治經濟學》第一版開始，大概每過兩年，蔣學模會修改一次這本教材。老搭檔伍柏麟改自己寫的兩章，他改剩下的部分。改版是按黨代會的節奏走的，形勢發展快，新的理論和政策不時出臺，教材常常在追趕現實。

在著作《八十年代：中國經濟學人的光榮與夢想》中，學者柳紅按年齡標準將經濟學家劃分為三代，出生于1920年以前的，是第一代，“他們中的很多人實際上是中國最后一代老布爾什維克，年輕時候追求自由、民主，追隨共產黨，1949年后，參與締造計劃經濟體制，繼而在歷次政治運動中，飽受磨難。”

蔣學模曾這樣自我剖析：“像我這樣年齡的理論工作者，受高度集權模式的影響較大，一般把我歸為‘保守派之列，但我自信還不是頑固派。不是先知先覺，但還不是死硬派，是隨著時代脈搏前進的人。”

“但我又絕非‘風派，我講課或寫文章中的觀點，總要自己想通了才寫，自己沒有想通，人云亦云，這樣的文風是沒有的。”

83歲時，蔣學模接受采訪，回顧兒時的愿望，他滿意地確認了一生的經歷，“世界的變化，中國的變化，在這個大變化過程中我個人的變化，都應該說是心滿意足了。”

他也再次確認了自己的信仰，視馬克思主義為“闡明社會經濟制度和發展規律”的唯一真理，“這一輩子要我相信資本主義經濟制度比社會主義經濟制度好，是不可能的。”

2008年7月16日，蔣學模逝世，享年90歲。（作者單位：復旦大學新聞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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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學模：

蔣學模（1918.3—2008.7），著名經濟學家，馬克思主義理論家，復旦大學經濟學院原教授，博士生導師，上海市經濟學會原名譽會長，國務院頒發的第一批特殊貢獻政府津貼獲得者，中華人民共和國第一批博士生導師。

曾任上海市第二、三屆政協委員，第四、五、六屆常委，中國對外文化交流協會常務理事，國務院學位委員會第二屆經濟學科評審組成員，國家教育委員會學位評審組成員，復旦大學社會主義經濟研究所所長，《復旦學報》（社會科學版）總編輯，復旦大學經濟學院教授，《中國大百科全書》經濟學卷編委，《辭海》編委兼政治經濟學分科主編。

蔣學模一生撰寫、主編及編譯的各類著作有40多部，論文100多篇，總共近千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