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嘉薈
大伯家的老黃狗
大伯家養了一條黃狗,我不知它究竟有多大年齡了,自我懂事并回到老家的時候,它便在那兒,于是我便順理成章地喚它老黃狗。
那個秋天,天氣好得令人直呼舒爽,風吹落葉有一種古畫般的美感。垂髫年紀的我跟爸爸媽媽回了一趟鄉下老家。在大伯家休息的時候,這條老黃狗跟在我們身后轉悠,使勁兒搖尾巴,還伏在我腳下,安逸地睡起覺來。大娘總說這狗靈氣,說不定上輩子是仙。她還說,奶奶從外面回來,離家還差兩里路的地方,老黃狗就跑去迎接她,有時候奶奶走路慢了些,老黃狗就在地上坐著等她。或許是愛屋及烏的緣故,每每看見鄉村里的狗,我便頓生莫名的好感,就算它們偶爾兇巴巴地盯著我,我也不會見外。
依稀記得,我每次回老家都要和它玩上一會兒,可它總是不解風情,擺出一副“別理我”的表情,無論我怎樣逗弄,它總是解決完自己的果腹問題后,就在房子周圍站崗放哨。我想,“忠仆”這個詞用在它身上是最合適不過了。
有一次,我正在院子里玩,看見不遠處的小山坡上站著幾個服裝怪異的“黃毛賊”,舉止猥瑣,行跡鬼祟。老黃狗比我早發覺其行跡,快步跑向山坡,立于下山方向不停地狂吠。也許“黃毛賊”們被老黃狗突如其來的吠聲嚇住了,或者做賊心虛,怕招來村民,便一溜煙似的跑向山林深處。那幾個人走之后,老黃狗并沒有馬上離開,還是立在路中,警惕地豎起耳朵。暮色漸濃,它依然立在那兒,直到我們大聲呼喚,它才帶著顧慮回家進食。那一刻,我覺得家有老黃狗的陪伴,實在是莫大的安全與安心。
有時候,我會摸著它的頭,叫一句“乖狗”,拿些吃食給它。它便邊搖尾巴邊用舌頭舔我的手,像是對我表示感謝。
前些年,大伯一家人少在村子居住,黃狗被寄養給一戶人家,不久后,就聽聞它死于野外的消息。
我禁不住淚流滿面。
流浪狗樂樂
那年深秋,我們從城里回到大伯家,爸爸媽媽見我孤單,就把鄰近人家的小伙伴叫了過來。他們熱情地帶我上山玩耍。路上,野花異彩紛呈,好多樹都長得挺奇怪,落葉紛紛揚揚,像鋪了一地的氈子。我踩在滿地褐黃的枯葉上,誰知一不小心,卻踩到了樹葉叢中趴著的一只狗。它大叫,著實嚇了我一大跳。它像是只哈巴狗,一瘸一拐的。看到它痛苦的樣子,我便大膽地抱著它回到大伯家。
不久后回城。20世紀90年代末,我家還住在縣城大同巷的政協家屬房,我帶著這只流浪狗一起回到家,給它取名“樂樂”。
那些時光,我因為有樂樂的陪伴,歡聲笑語便多了起來。我上學出門前,它被關在家中,戀戀不舍地對著我哼哼,甚為可憐的模樣。我放學走在樓梯上,嘴里哼著小調,耳邊就聽到了樂樂的歡叫聲,似是在迎接我。
底下的事說出來或許很多人不相信,連我們一家人也覺得很驚奇。
有一天,一個老乞丐敲我家門,瘋瘋癲癲地喊著:“狗,狗,在哪里,我的狗……”媽媽覺得有些晦氣,碰到瘋子來敲門,還喊著有什么狗,于是關了門并不理會他。因為晦氣,我們都沒把那個老乞丐當回事兒。過了一些時日,他又來敲門。他依舊是瘋瘋癲癲地喊:“我的狗,我的狗,還給我……”媽媽很奇怪,低頭看看搖著尾巴汪汪叫的樂樂,她的心似有所動。“你家的狗?”瘋乞丐哭喪著臉,說:“是是是,我的狗,求求你還給我……”我更是覺得奇怪:明明是我回老家,在山上撿來的,怎么是他的呢?這時,他坐到我家門外哭了起來,說了些沒人聽得懂的話。看看樂樂的表情,又看看那乞丐,我確信這是他的狗。最后,我們還是把狗還給了他。他臨走時“謝天謝地謝菩薩”地謝了我們好久后,才帶著狗離開了。
我再也沒見過這個老乞丐,也再沒見過樂樂。
盡管我已記不清這件事的許多細節,但樂樂和老乞丐相互依偎,不棄不離的情形,卻一直烙印在我的腦海深處,久久難以忘懷。
想起那句“你若不離不棄,我必生死相依”。之前,我對這句話是有些不屑的,以為不過是煽情人寫的煽情話而已,然而,樂樂和老乞丐的故事卻讓我愛上了這句話。
無名哈巴狗
小時候,外公外婆從農村搬進城里印刷廠的家屬房居住。起初,這房子是舅舅和姨媽一人一套的相鄰兩屋,后來姨媽去外地打工,我的外公外婆便在姨媽的屋子里長久地住了下來。那時,我帶著表弟,和一些同住家屬房的孩子們在印刷廠的大院里瘋玩,有時候不夠盡興,便去附近的老廣場玩耍。
老廣場實在是老了,砂石散亂,野草叢生,那些陳舊的體育器材零星地分布著,廣場中心的草地是個裁判臺,兩個鋼鐵鑄造結構,約莫一層樓高。每天下午,日將偏西時分,都會出現一個佝僂的老人,牽著一只哈巴狗,緩步走進老廣場,然后坐在裁判臺上,唱著一些耳熟能詳的老歌。
老人對著夕陽坐著,狗兒也安靜地趴著,看著我們這些被歌聲吸引過來的孩子們。老人很少說話,我們也不知道老人的故事,只屢屢聽見老人婉轉低吟的歌聲,似春風拂面。有時候,我們會像麻雀似的嘰嘰喳喳:“爺爺您再唱一首……”老人淡淡地笑著,然后欣然唱著我們點的兒歌。那時候我覺得,廣播里的歌聲都不及老人的歌聲美妙動聽。偶爾,我們這些孩子的吵鬧聲太大,狗兒會不滿地嚎叫幾聲,待我們安靜地聽歌時,它又靜靜地趴著。老人起身收拾隨身物品回家的時候,狗兒便迅速地起身,緊緊地跟在他身后。
我看著夕陽下的老人與狗,是那么孤獨,又是那么圓滿。
多年后,當我再次在傍晚時分來到老廣場時,卻再也沒見到老人與狗的身影,但那些久遠的歌聲,卻一直蕩漾耳邊。
小花狗貝貝
念五年級那年,我遇見了自己第二個擁有名字的狗——貝貝。
正值冬季,我生日的那天,也是期末考的日子。放學后,媽媽接了我,帶我去朋友的店里挑了一只小狗。我興奮極了,手里捧著巴掌大的小花狗,嘴里叨念著,不知該取個什么名字好。行至半途,我想著,小狗啊,你就是我的寶貝,索性就給你取名“貝貝”吧!回到家中,我第一時間給它做了個窩,然后小心翼翼地將它放在厚厚的窩里,反復地叫著“貝貝”。它歡快地搖著尾巴,蹦下來蹭我的腳,心里那種暖洋洋的感覺,至今記憶猶新。
可是我去上學,它卻在家里搞破壞。回到家,見滿地狼藉,我只好嘆口氣,幫它收拾一地的爛攤子。每每此時,它都會耷拉下耳朵,仿佛做錯事請求寬恕一樣。每次給它洗澡,它都像個亡命之徒似的逃開,仿佛我一潑水,它就會灰飛煙滅,搞得每次給它洗澡都跟打仗似的。我只好氣勢洶洶地捉住它,把它強行抱在懷里。最后往往是它干凈了,我卻一身狗毛加上水漬。盡管如此,我依然喜歡它,喜歡它陪在我腳邊,默默不語的樣子;喜歡它在打雷時,緊緊跑到我身邊尋求保護的樣子;喜歡它在我一回家就興高采烈地跟著我轉來轉去的樣子;喜歡它從一個小不點兒慢慢長大的樣子。
上了六年級后,學習任務逐漸加重,媽媽便偷偷地將它送給了來家作客的鄉下舅爺。那是個周末的下午,我正在玩電腦,回頭沒發現貝貝的身影,便問媽媽它去哪兒了。得知它已經隨舅爺離開,我著急而難過地哭了起來,跟媽媽大吵了一架。正當我賭氣不吃飯的時候,貝貝竟然跑回了家!我緊緊地抱著它,久久地不松手。我對媽媽說:“別送走貝貝了,我好好學習就是了。”媽媽見我這樣,只好應聲答應。可是不久后,當我下了晚自習,疲憊地回到家時,發現貝貝還是被媽媽送走了。為此,我難過了很久,也同媽媽冷戰了很久。
之后,每次過年回鄉拜訪時,我第一站就是去舅爺家看貝貝。轉學后的那幾年,我沒有去過舅爺家,只聽外婆說起過貝貝的故事。它每天盡職盡責地守衛著舅爺的小賣部,就連鮮少見面的外婆它都印象深刻。后來,它為了保護自己的幼崽和其它狗打架,不慎弄瞎了一只眼睛。我聽了后心疼不已。
前幾年我回老家,去了一趟舅爺家。我坐在大院里,曬著太陽,嘴里念叨著“貝貝”,期望它能回頭看我一眼。待到它走近我時,我叫了聲“貝貝”,它就像從前一樣,坐在我腳邊,沖我搖尾巴。
那一刻,我心里的感動滿溢了出來,為著貝貝,為著我們之間曾經的那份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