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6年1月25日,毛澤東在最高國務會議上提出:“我國人民應該有一個遠大的規劃,要在幾十年內,努力改變我國在經濟上和科學文化上的落后狀況,迅速達到世界上的先進水平。”五天后,周恩來在政協二屆二次會議上明確提出:“向現代科學技術大進軍!”周恩來指示國家計劃委員會、中國科學院和其他有關部門聯合制定出1956—1967年的十二年科學技術發展遠景規劃。1956年10月,中央政府任命聶榮臻為國務院副總理,主管我國科學技術工作。他走馬上任的第一項工作就是主持制定《1956—1967年科學技術發展遠景規劃綱要》。這一遠景規劃,吹響了向計算機科學與技術進軍的集結號!
1958年4月,軍事工程學院海軍工程系成立了以系副主任慈云桂直接領導,柳克俊任組長,胡守仁任指導員,以胡克強、陳福接、盧經友、耿惠民、張瑪婭、盛建國等為成員的“901”(開始為“331”)型電子數字計算機研制小組。
這是一支年輕的科研隊伍,平均年齡只有25歲。直接領導這項任務的系副主任慈云桂,在課題組中最年長,當年也只有40歲;課題組指導員胡守仁,30剛出頭;課題組組長柳克俊,則只有25歲。
當時,他們沒有實驗室,沒有科研設備,沒有原材料……在此情況下,他們借用系里的雷達實驗室,開辟了這場攻堅戰的第一塊“根據地”,然后前往北京求援,爭取上級領導機關支持,到中國科學院計算機研究所“借雞生蛋”,研制出中國第一臺電子管專用數字計算機。
1961年9月,慈云桂作為中國訪英計算機代表團成員之一,走進了英國曼徹斯特大學,在這里他發現世界第一臺晶體管計算機已經問世。而此時,他所領導課題組還在熱火朝天地搞電子管通用計算機。
慈云桂被深深地震撼了。他立刻向學院領導匯報了世界計算機發展情況,建議立刻中止自己領導的電子管通用計算機所有研制工作,并于當天晚上開始起草《中國晶體管計算機設計方案》。
一些專家斷言:“中國五年內用國產晶體管做不出通用計算機!”其依據是,我國剛剛起步的晶體管產業很不成熟,壓根兒不能用于計算機研制。
但慈云桂卻認為:“用國產晶體管照樣能搞出好機器。”
在國防科委支持下,慈云桂帶領大家運用“嚴格把關+大膽創新”的戰略戰術,向著既定目標頑強攻堅克難。
年輕教員康鵬大膽創新,應用磁芯晶體管間歇振蕩器的隔離阻塞技術,有效降低了晶體管功耗,進而發明了數字計算機最基本單元:隔離—阻塞式間歇振蕩器和隔離—阻塞式推拉觸發器,攻克了關鍵技術。
聶榮臻元帥得知這一消息,高興地說:“我們就是要為中國人爭口氣,不要一說發明就是外國人的名字,應該給康鵬同志發明的電路命名!”
國防科委某局局長李莊建議:“我看就用康鵬的名字命名吧。”
聶帥說:“好,就叫‘康鵬電路!”
聶帥親自簽發了“康鵬電路”發明證書,這在中國科技史上史無前例。
中國第一臺晶體管通用計算機“441B”進入最后考機。國防科委聞訊,特派來兩名參謀“監考”。電源開關“啪”的一聲合上,“441B”發出蜂鳴般柔和的聲音。
1小時,2小時,3小時……57小時過去了,機器沒有任何故障。
國防科委兩名參謀驚喜地說:“這可是現在國際上最有名的機型的最高紀錄,‘441B太棒了!”
58小時過去了,72小時無故障,332小時依然運行正常——相當于世界最好機型無故障記錄的5倍多!
它打破了國產晶體管短期內造不出世界先進的計算機的預言!
國防科委為研制團隊記集體一等功!
20世紀60、70年代,對于新中國來說,是典型的“內憂外患”。連綿不絕的政治運動尤其是的“文革”的爆發,給共和國帶來了深重災難。與此同時,中國周邊也開始進入多事之秋:中蘇關系驚天逆轉、抗美援越戰爭、中印邊界自衛反擊戰、臺灣國民黨叫囂“反攻大陸”、中蘇邊境摩擦……中國東南西北四面受敵。
在這個特殊歷史時期,哈軍工計算機團隊卻吹響了向計算機技術沖鋒的“集結號”,攻占了一個個計算機技術新高地:“901”晶體管魚雷快艇指揮儀、“441—C”高射火炮攻擊指揮儀、“441D”基地數據處理計算機、“57—1”靶場試驗數據處理機、“DG—1”和“DG—2”小型多功能計算機、“09”核潛艇PL—1慣導計算機、我國第一臺全集成電路計算機“030”潛艇魚雷攻擊指揮儀、我國最早使用多道程序和Fortran語言的“441—B”三型通用機……他們完成了數十個型號任務,取得了近百項創新成果,其中數項成果獲得“全國科學大會獎”。
那些年,大家就像跑“馬拉松”,連氣都顧不上喘一口。為此,他們失去了太多、太多,有的同志甚至獻出了生命。
1975年秋,肩負集成電路小型多功能軍用計算機“DG—2”研制的俞午龍,前往安徽黟縣4435廠,執行關鍵技術攻關任務,一走就是好幾個月沒回家,把年幼的孩子拋給妻子一個人。
那天,俞午龍總算回家“探親”了。可前腳剛踏進家門,后腳就上實驗室去了,而且每天干到深夜才回家。妻子后來才知道,他此次“探親”是回來解決技術難題的。
這天早上,天亮好一陣了,俞午龍還安靜地躺在床上,而往日這時他早就上班去了。
“午龍,你怎么啦?”妻子覺得蹊蹺,伸手摸了摸他額頭。“你發高燒呢!”
俞午龍感到腦袋沉得像坨鐵,身子軟得似團棉,怎么也直不起身子。“可能感冒了。”他說著,強撐著要起床。
妻子勸說道:“想睡就多睡一會吧。”
他邊穿著衣服說:“不行啊,這是國防重大工程急需的機器,再不抓緊搞出來,就要拖后腿了。”
他和往常一樣去了實驗室,和往常一樣干到午夜過后才回家。
妻子關切地問:“感冒好些沒?”
他說:“不要緊。”
她說:“肚子餓了吧?我給你做碗面條去。”
他說:“我不想吃,只想睡覺。”
他一頭倒在床上,連衣服都來不及脫,便呼呼入睡了。妻子心疼地搖了搖頭,給他輕輕蓋上被子。
第二天、第三天,他依然發著高燒,卻照舊早上去上班,午夜才回家。
第四天下班前,領導找到他說:“現在,安徽有急事,最好你明天就回去。”
“好,我趕明早的火車走。”俞午龍答應后,又有些猶豫,“手頭的這個程序,還有一部分沒寫完。”
領導說:“以后再寫吧。”
他說:“這個也是馬上就要用的。”
領導為難了:“這怎么辦呢?”
俞午龍說:“這樣吧,我回家把它寫完再走。”
帶著一把資料回家后,他告訴妻子:“我明天一早去出差。”
妻子說:“那你快睡吧。”
他又是往床上一倒便呼呼大睡。給他蓋上被子后,她也睡了。可不久,她被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吵醒了,睜眼一看,見他正爬在寫字臺上加班呢。
她氣不打一處來:“你病成這樣子,明天又要出差,現在還不睡,你還要命不!”
他說:“你睡吧,還有幾行就寫完了。”
她從床上跳起來,操起一把剪子沖到他面前:“你再不睡,我就把你這些資料給剪了!”
他趕緊用身體護著那些資料:“好,好,好,我睡,我睡。”
他老老實實睡下了。次日,她從夢中醒來時。他已經出門走了,給她留下了一張字條:“親愛的,這個程序已寫完,請你把它交給我們室領導。”
哪知,這竟是他留給她的最后遺言。一個星期后,他由感冒轉為急性腦膜炎,被緊急護送返校治療。
妻子緊抱著已深度昏迷的丈夫,痛悔交加,號啕大哭:“午龍,只怪我那天沒把你攔住啊!”
系領導流著淚央求醫生:“你們一定要想盡一切辦法把他救過來呀!”
醫生無奈地嘆了口氣:“耽誤得太久了。”
俞午龍連句遺言也沒留下,就匆匆地走了。